文章刊于《新世纪周刊》，未删减。图为体育画报拍摄作品，手腕和背部还是隐约可见文身的痕迹。

   一道黑灰色的弧线，呈扇状分布于纤如削月的右手腕侧。这个可怜的家伙见光时间太短了，可能就一睁眼一闭眼功夫，很快便陷进李宁T恤下的黑色掩体里。

    不过，毕竟是看到了。

    这是什么？我问。

    大概是过了一个规定动作的时间吧，她叹息着说：刺青。这个秘密过后，她似乎被巨大的恐慌所吞嚼，“我不算坏女孩吧？”

    还是先听听她的故事，再做定义吧。

    “别再跟着我了，”客家女何雯娜经常这么苦苦哀求。这是1995年，司机赖秀红试图用摩托车的速度和棍子的力度，将女儿驱赶到福建龙岩少年体校。

    “听着，我自己会离家，”家在福建龙岩新罗区东城仙龙新村，6岁女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想要逃离这里，呼吸一点新的空气。她慢慢地沿着门前崎岖的小路走下去，有时沿着实验幼儿园旁边的柏油路，一个街区，两个街区，家，越来越远……

    很长一段时间，她怀疑自己是否患上了逃跑强迫症，因为她曾由体操房逃到长 5.05米宽2.91米的弹簧床前，也曾因乏味的六七米的弹跳训练而无数次心生退念。最出格的是2004年8月那次。队友出访澳大利亚前夕，她将身体和行李一分为二：三个包裹被运回老家，而她则被托运到广东男友的住处。

    “她到底想干什么？”周围人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搞得一头雾水，就连妈妈也怀疑，“她就像小时候喜欢画的驼背猫，懒惰而富有幻想，她甚至想当童星。”

这个猫不但充满了幻想，偶尔还有野性。六年前的某日，她踌躇到北京某商城文身专柜前（不是新世纪就是王府井，她为数不多的逛街场所。）

一小时后，她的身上多了两处文身。（除却右手，她还褪去外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另一处文身跃然欲出。）

“痛并快乐者”的理由？“多数人都文，你不觉得贝克汉姆夫妇的文身很性感吗？”直到现在，何雯娜还没搞懂，为何教练不允许自己像“大多数人”一样。她能弄明白的只是，文了之后，好运就来了。北京奥运会期间，她跑到奥运村网吧。看到博客里疯狂的点击率，她知道：自己红了！

    听起来这是一个个体价值彰显的励志故事，且慢，因为这个奥运冠军，很快被安上了防火墙：

    孩子，赶紧洗刷刷，否则断绝母女关系。于是她右手上留下这道难看的疤痕。

    孩子，每年150万以下的合同免谈，蹦床需要你拯救。于是她开始新一轮的洽谈作秀。

    孩子，网路上出现了你第N个情人。于是她开始第N次辟谣。

    在某个时刻，她的思想也打架：她怀疑当初的举动是否鲁莽，但想起十米气手枪手郭文珺她又有了信心，“她的文身很漂亮，我一定要再文一个。”

10年前，从西安一家小寨文身店出来以后，关于那个单亲孩子、打工妹、国家队出走、拒绝去掉文身的种种争议，最后简化为轰动一时的事件：奥运冠军郭文珺寻父。

是的，没法不成为焦点。就连她们也私下承认，自己的行为在运动队有些不合时宜，有些叛逆和张扬。在这个推崇三从一大的集体中，即便是染发、钉耳钉等个性行为都会被耳提面命。而棒打鸳鸯之类，更是在乒乓等运动队频繁发生。

这也就不难设想，发端于上世纪70年代的体育明星文身潮流，在中国体育系统的命运。蔡赟实现了北京奥运男双亚军历史突破后，总教练李永波宣布他无缘伦敦奥运会，希望不是因为他腱子肌上刺的“FACE OF ADVERSITY（直面困境）”而是心脏问题。文了骏马的李小平承认，若非蒙古人身份，他夺冠后面临的不仅有大拇指，可能还有拳头，因为反对者说了：那些足球混混郑智们才文的。

“疼痛是一时的，麻烦是无穷无尽的，”文有海豚图的韩雪感慨。这位前娃后游出了体制外，并给了何雯娜们忠告：文自己的身体，让别人无处可文。

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