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轮过来,到他的生日了。
我送他劳力士手表。他喜欢各种手表。当年冒冒失失地要送给我,却又被我退回去了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块带日历的女式手表。
他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我的别有用心似的。生日的早上,因为这份价格不菲的礼物而显得颇为高兴。
我在考验他,也在提醒他,要将心比心,别太伤人心了。
三个月后,一大早,他对我说:“生日快乐!”
这一天,秋高气爽、天空晴朗无比。
他不会太令我失望,去年的事情,我可以不去追究。
晚上,我多做了一两个菜。他一如往常,胃口不错、说话不多地吃着,根本没有给我生日礼物的迹象。
也许,是嫌嘉嘉太吵,要等他睡了再给我吧。
电话响了,一个借了钱的朋友,说今天没有空来还钱了。借钱时就象箭一样地飞来。我哝了一句,没有人答腔。
传真来了,姐姐的。“生日快乐!帮父母装修房子,你出钱,我出力,拿30万来!”连空气都变得沉闷,无话可说。
嘉嘉睡着了。
他保持着沉默,在另一张床上睡下,并很快地入睡,呼吸平稳得简直不合常理。
一定又是我太苛求,一定是又要发火的我不好,让我也睡着吧,停止思想,更停止生气。
寂静的夜晚,愤怒和仇恨一点点膨胀,爆发!“你给我起来!”
在我的吼叫中惊醒,他无辜地问:“又怎么了?”
“生日礼物呢?”
“没有。”
“为什么?”
“没有钱。”
“去年没有空,今年没有钱,你是没有心!我跟你即使有一亿,也是没有用的!”
眼前的他,陌生、冷漠,不可理喻。
那时,我们正在计划买房子,刚刚和建筑会社签下合同。
我把车开到属于我们的那块空地前。这里是熊本市中心,但房子都还没有开始盖,周围很黑很静,远处有一道白冷的激光,在秋天的夜空中,不停地划着寂寞的圆圈。
大学时,教口语的美国老师,一天心血来潮,让大家写短文,题目是“理想的丈夫”。美国老师在修改了我那为数极多的错病句后,居然破天荒地赏了我一个大大的“GOOD!"
短文大意是,一个理想的丈夫,不必十分英俊、十分富有,但必须爱我和我的家人,必须记住我的生日,并送我生日礼物,但不必是十分贵重的;在我哭泣时,能够为我擦干眼泪。
也许在潜意识中,理想的丈夫并不仅仅如此即够,但起码是必须具备以上条件。我曾连同中文一起寄给晴光。他说我可能做得不够,但会尽力让你满意的。
然后,我们一起出国、买车、生子、入籍、改当正社员、盖房子,一个又一个目标的达到,生活变得越来越忙,快乐却越离越远。
这一定不是我也不是他的初衷,真正可以让我们感到满足和幸福的东西是什么?在哪儿?该如何寻觅?
黑暗中,没有想要的答案。
在熊本已经生活了六年。方便安静的环境中,遇到的日本人个个有礼有节,亲切和气,从不大声争执,人际关系上保持适当得过分得距离,在平和的同时感觉到冷。
记忆中热情与烦杂共存的中国,由于长年离开,正在一点点变得遥远。我们自己也在改变,生活习惯、思考方式,就连言谈举止都开始和在国内时不同。
国籍上已成日本人,为同化为被认同而努力着,可无形的线难以逾越或者在潜意识中,并不想越过。我们依然没有着地,漫游的空间反变得更广更寂寥。
我们是什么?为何正在此地?
晴光一定和我有相似的感觉和疑问,上班训练,不算忙的工作不算难打的比赛,赢了好输了也不坏,日子过得既忙碌又平庸,似乎满足却总有那么一点不满。
可一切都无法用语言明确地表达,于是就变本加厉地在他那里寻求安慰,失望了。那么,他是否也同样,其实并不希望得到一个用高额的劳力士表设计的圈套。
愤怒的潮水逐渐地退去。我有点后悔,仅仅因为太看好这块地的立地条件,便急急忙忙地决定了下来。
心,变得平静下来,身体便觉得疲倦。
回到我唯一的归处。门外的灯亮着,是他专门留的,好象早早料到,我除了回来,别无去处。
沉默的灯光里,没有体贴和温暖,却闪耀着怪异的冷静和嘲讽。
今后的生日,令人恐怖,不能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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