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刘铭是个热情的人，随后一个礼拜他执着地邀请我去他公司上班，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要求我满足他报恩的心愿，哪怕只是答应做个保安。我疲于应付又不便朝一遍又一遍打电话笑眯眯向我抛出橄榄枝的他发火，心中暗暗懊悔救了他。

“我这人不爱欠人情，你救了我，说什么也得让我报答你。你不也没什么事儿可做吗？到我这儿来，除了老板，其它职位随便挑，工资你说了算。哎，哪怕就呆三两个月，你好歹让我把心事儿了了，这叫送佛送到西。你是不知道哇，这些天你没答应，我这做梦都劝哪，愣把自个儿嘴皮咬破了。这事儿咱该这么理解：我不是非当你老板，你也不是非做我下属。可咱这是缘分哪！哪能不珍惜呢？你就来吧……”

这份邀请对我而言来得颇不光彩，至少在我救刘铭之前曾有过抢他的念头，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我人生的污点。夏梦雨跟我的意思却截然相反，她觉得刘铭的邀请对我而言是个机会。我对梦雨深信不疑，所以答应去刘铭的公司试试看。梦雨欢喜地邀请我到她住处去做饭吃，我拎着几棵菜赶到那里才发现她居然把我委托给房东婆婆暂时照料的铁蛋也接到了她家。

“咋样？铁蛋都帮你接了，够意思吧？”

我没答夏梦雨，笑着对铁蛋说：“你个小笨蛋，啥时候让外人拐走了都不晓得。”铁蛋立刻扭头怒目反驳道：“我不是笨蛋，梦雨姐姐不是别人！”

夏梦雨笑道：“铁蛋说得对呀！这我可得跟你掰一掰。我就算拐了铁蛋，那也是熟人作案，怎么就成了别人？敢情你一直把我当外人看呢！”

我知道梦雨是想逗我开心，但我低落的情绪辜负了她的好意。无论是冰然的变故还是得知梦雨为帮我卖掉房子，都让原本就心事重重的我笑不出来。

“走街串巷卖书终究不是能长久的营生。好歹是个机会，总要试过了才知道行不行，说不定你就此转运了也未可知。不过咱把话说在头里，就算你将来一不小心成了那公司的副总，你也得一有时间就乖乖过来做饭给我吃，这是原则问题，可马虎不得。”她想了想，强调道，“这不是你的权利，是义务。”

“我看我哪儿也甭去了，直接受雇给你当老妈子。”我卷袖子准备做饭。

“我也这么想。可咱现在雇不起你，等我有钱了，头等大事就是把你买了，可着劲儿使唤，要不把你累成驴子，就对不住我跟你认识一场。”她蹲下去捏捏铁蛋的脸，“走，姐姐带你去吃好东西。”她转头问我，“头疼了吧？是不是觉得特悲壮？你回家了，偏偏要去而复回，那就注定继续悲壮。悲壮一般得要俩人跟演戏似的配合：一个要跳崖，另一个在背后推一把，于是悲壮了。悲壮的故事往往发生在意想不到的情形之下，咱俩在地铁里狭路相逢，你那凄美悲壮的故事就隆重开场了……”

吃过了饭，梦雨拉着我去咖啡厅坐了会儿。她说有事儿跟我谈，我也有很多问题要问她，但面对面坐下来之后又似乎都不太好直截了当说出来，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大多时候我们都在跟铁蛋笑闹。半个多钟头过去，我已喝掉四杯咖啡，夏梦雨笑着问我：“你老牛转世的吧？一口气喝光四杯，真是暴殄天物！”

“反正怎么喝都是苦的。”我一仰头喝干了第五杯咖啡。夏梦雨摇摇头说道：“跟你说不来这么文雅的事儿。还是说点实际的吧。既然回来了，那就想想往后做点什么，得过且过可不好。”我点点头，她接着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去刘铭那儿上班。我好好想想接下来干点啥。费脑子的事儿我包了，到时候你遵照执行就可以，你看咋样？”

“你就知道把所有事儿往自己身上揽。”我说。

“哟，听话音你是嫌我吃独食呗？”梦雨笑道。我有点气，更多的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和不忍：“那么多事情你都自己扛着，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了？你精得跟猴似的，我能有什么事儿瞒得住你啊？”

梦雨说得一本正经，我心里五味杂陈，嘴巴动了半天也没能把已经知道她为帮我卖掉房子的事说出来。梦雨又帮我叫了杯咖啡，说：“是你自己不说的啊，可别赖我没给你机会。”

我终于忍不住摊牌：“你的病是最要紧的事儿，还有……你的房子……得买回来。”

夏梦雨很差异：“房子……”她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董广林告诉你的？”我没回答。她懊恼地往身后捋了一下头发，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皱眉咽下去：“你知道了，我就不瞒了，心里装着事儿很恼人。不卖掉那房子咱俩过不了那道坎儿。那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也是我的全部。失去了它，我跟你一样是光杆司令了。所以，我才总跟你说，我们要一起努力，一起奋斗，同甘苦，鱼水情嘛！”

“你……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瞒着你？”梦雨反问我，“告诉你？天知道你会哭成啥样儿。瞒着你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不用准备一大堆纸巾来哄你，也不用看着你的苦瓜脸过日子。瞒着有瞒着的好处，你瞧现在，都过去了。你好好工作，我好好挣钱。咱俩的账要想算清，没个十年八年是甭指望了。”

“可是……”

“没有可是。喝完这顿咖啡，咱就节衣缩食，赚钱、治病、买房子，别的啥也甭惦记。”

我默默点头，算是达成共识，但随后我又郁闷了：结账的时候才知道我一口喝掉一杯咖啡，那就是二十五块钱。我心疼得出门的时候连脚步都迈不动了。夏梦雨笑嘻嘻地说：“你个老抠门！我看哪，往后这几天你干脆厕所也甭上了，免得把肚里的咖啡尿出去浪费了。”

接下里几天我的痛苦在于憋得不行却又不愿去厕所，一百多块就那么尿了，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