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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你得帮我。求你了，志伟！你是我朋友，也是人民警察。”

“大妈，我姐姐要是回来，您可千万千万要留住她。”

“两位童大哥，拜托你们，上街唱歌的时候要能见着我姐姐，一定一定通知我！”

“各位大哥大嫂，出门睁大眼瞧瞧，找到我姐姐，我给您当牛做马！”

我嘱托所有见过姐姐的人帮我找她，但我知道姐姐躲了我三年，就一定能继续躲着不让我找到。姐姐再一次像水滴一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找遍了她可能去的所有地方，奔波一个星期之后我已憔悴得不成人形，疲倦而落魄地回到远郊，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欲哭无泪。历尽千辛找到的姐姐又一次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而且很可能就此生离死别。我用被子蒙住头嚎啕大哭，一切恍如隔世。

我荒废了自己的事业，没卖完的菜堆在屋檐下开始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院里院外的邻居趴在腐烂的菜堆里分拣着还能吃的东西，我像截木头一样呆呆望着他们，不心疼我的菜，也不厌恶那些人。

邓光荣的眼神格外犀利，从菜堆里挑了颗硕大洋葱，摇晃着朝我喊道：“侬不晓得，洋葱的营养最丰富的啦。这只还没坏掉，烧烧吃蛮好。”我面无表情地望着四眼儿，他怯怯地从菜堆往下走，不小心跌了一跤，连滚带爬滑下来，坍下来的菜将他半截身子埋住了。威猛兄弟俩在屋里瞧见了咧嘴嘲笑他，童大威朝邓光荣喊道：“傻鸟，瞧你那点出息！”

邓光荣艰难地推开烂菜爬起来，用目光凌迟了威猛兄弟，满意地抱着洋葱回自己屋里去了。他最近说话变了味道，用上海腔取代了原先的洋味儿：“阿拉不跟侬乡下人见识。”

“滚你妈的死瘪三！”蓝天的媳妇站在门口打抱不平，“四眼儿瘪犊子，这便宜你都占。”蓝天像个爷们一样训斥老婆：“人家又没拿你的，你心疼个啥？有本事你也去弄俩葱头来！”

他媳妇这回居然没示弱：“嚷嚷个屁啊！人家都那样了，还惦记那俩洋葱，就不怕吃了烂肠子啊？”

姐姐出走后的每一天过得格外漫长，十几天宛如三五年。秋意渐酣，奔走和焦灼折磨着我，除了固执寻找和苦苦等待，我什么也没做。在街头看到并肩走着的母子，明知不可能是姐姐和铁蛋，我依然会冲过去看个究竟；见到拾荒女子和乞讨的小男孩，我也会跑上前查看；朝阳那片最初见到姐姐的鱼龙混杂的平房区我去了七八趟；我在喧嚣的城市里望眼欲穿，我每天孑然一身在冷清的小屋里欲哭无泪。久未清扫的屋里竟然生出一丛蘑菇，白莹莹挺立在墙角陪伴了我很多天才渐渐枯萎。

不出门的时候我就蒙头大睡，泪水常常浸得被窝一片冰凉。我很想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海波没离开北京，他惦记着兄弟和他的姐姐。东躲西藏过了些日子，他估摸着风声已过，工地的老乡捎话过来说那次斗殴中被他打伤的两个人已经康复，于是悄悄潜回住处拿了几样东西又离开了。那两天我沉浸在悲痛中四处奔走，竟没发现我的兄弟悄悄摸进来拿走了放在屋檐下的行李，后来发现那些东西不见踪影，我以为是被毛贼溜进来偷走了。

海波扛着寒酸的行李悲壮地走在人群里。他不知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这点行李有什么用。他蹲在墙角想了片刻，有个收破烂的摇着铃铛路过，他叫住那人一番讨价还价，把能卖的都卖了，又将几件白送给收破烂的都不肯要的东西卷成一团丢进垃圾站，甩甩凌乱的头发，直奔包子铺。他买了两屉包子边走边狼吞虎咽，手里捏着剩下的几个钱。

他找了处阳光明媚的地方舒服地坐定，搂着一袋包子吃得津津有味。七八个包子吞进肚里，他看看手里的钱，正想起身去买瓶水喝，却有双干瘪的脏手伸了过来，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乞婆正望着他，诚恳而卑怯地说道：“行行好，好人好命昂！”

海波看看老乞婆，又看看自己，两人模样差不了多少。他从剩下那点钱中抽出两块，想了想，将手里的零钱一股脑儿塞进老乞婆手里：“都拿着昂，俺也是山东人。”

老乞婆连连道谢，将零钱迅速装进挂在胸前的布袋。海波瞧那布袋一眼，立刻懊悔起来，五寸见方的布袋里居然装满了钞票，老太婆比他阔绰得多。老乞婆拍拍布袋，目光移向海波手里的包子。

海波大倒胃口，站起来将包子塞进老太婆手里，说：“人不能太贪心昂！”老太婆咧嘴笑了，露着森森白牙，接过包子走了。海波遭遇了洗劫，心里颇不爽快，身旁不远处有个别人丢弃的冰激凌盒，他捡起塑料盒，坐在街边无聊地转塑料盒消磨时光。

一个领着孩子走过的女子在海波面前停住脚步，从包里掏出一枚硬币递给孩子。那孩子熟练地将硬币投向在海波面前转动的塑料盒。硬币准确落进塑料盒里，叮当脆响。海波抬头看看，母子俩已走出三五步远。那女子正教导孩子：“宝贝儿你真棒！以后也要这样儿帮助要饭的人，他们吃不饱，穿不暖……”

海波哑然失笑。想到自己竟会被人当成乞丐，海波大为光火，又觉空荡荡了无牵挂。他将那枚壹角硬币捡起来捧在手里看了又看，郑重地装进口袋。他站起来一脚将那个塑料盒踢出很远，大步朝前走去。

“我一定要留着这一毛钱，太有意义了！”海波对自己说。

海波走得太快，全没注意到身后快速开过来的一辆小轿车突然拐向自己，小轿车一个急刹将他顶翻在地。司机慌忙跳下来查看，海波左右看看，又摸摸自己，摆摆手叫那人走。司机眨眼想了想，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塞给海波：“真对不起，我这儿还有急事儿，你自己到医院去瞧瞧，一定得去啊！”

那人急匆匆开车走了，海波呆呆坐地上，横祸忽然变成横财，他有点懵。海波站起身来，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又看看手里的钞票，忽然咧嘴一笑，重重拍了一下脑门：“娘咧！可想到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