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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日记》第一章(3)

(2009-12-18 01:4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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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日记》

小说

连载

文化

海垚

分类: 幸福日记

3

回到住处比往常晚了近两个小时,平常这时候院里已经沉寂,但今天吵吵嚷嚷很热闹。

河南人李二狗正被他老婆摁在地上痛打。那个壮硕的女人挥一下拳头,李二狗就惨叫一声:“俺的亲娘咧!你轻点儿中不中?”四邻只顾瞧热闹,谁也没在意晚归的我。李二狗的老婆停住了手,翻身从李二狗身上跃下,拍手喝道:“洗不干净别想进俺的门!”李二狗嘟囔着站起,摇晃到水龙头跟前冲凉:“不进就不进,那些妹子保准让我进。”李二狗定是到街边小发廊鬼混被老婆逮个正着。

这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中年汉子无论冬夏春秋都会在睡前冲个凉水澡,而且从来都在屁股上挎条松松垮垮的花布大裤头旁若无人地站在院里洗澡。他端起水盆将水倒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花布大裤头经常从跨上脱落,白花花的屁股就在夜色中闪着水灵灵的光,左边还有个明显的胎记,女人们瞧见了就大笑着夸李二狗身条好看,李二狗嘿嘿笑着将裤衩挎在屁股上继续冲凉。

房东婆婆盯了李二狗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够啦,够啦,祖宗哎,这么洗那得多少水呀?老天,好好儿的红砖大瓦房怎么住进来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蓝天媳妇的肆笑和尖叫从屋里飘出来,众人听出一身疙瘩。蓝天和他媳妇是小院里的神仙眷侣,没人知道他俩靠什么过活,从我住进来到现在从未见他们正经八百上过班,却活得比谁都有滋味。我不乐意跟他俩往来,不过蓝天却很喜欢到我屋里来,没事儿就跑过来在我的狭窄租屋里洒下都宝烟呛人的味儿,出门时必定寻摸点东西带走,有时连我仅剩的一瓣大蒜也不放过。蓝天搜掠过所有邻居,以至于连卖菜的河南人李二狗也瞧不起这对占便宜没够的东北小夫妻。蓝天和他媳妇儿的伙食从来都是白水挂面外带大葱蘸酱,偶尔从别人家摸两个蒜头或青椒就算打牙祭。蓝天总说:“怎么活都是活,咱就活个逍遥!”

蓝天的媳妇模样不丑,还有一副惹眼的嗓门,这个东北娘儿们从不掩饰喜怒哀乐,难受了就哭,畅快了就叫,这点大家都知道。大葱蘸酱吃得小两口精力无比旺盛,俩人几乎夜夜言欢,而且动静不小,酣畅的时候撞得隔墙咚咚作响,那女子的咿呀呻吟常把我惊醒,弄得我彻夜失眠。有时候我会砸墙警示,不过薄薄的木板墙那边儿仍旧春意融融,全无顾忌。有那么一两回蓝天跑过来跟我说:“那啥,昨儿夜里动静整得有点大,下回一定注意。我媳妇那破锣嗓,嗷嗷叫起来堵都堵不住!”当夜我依旧失眠。

“这会才回来?吃过啦?”我去接水,李二狗笑嘻嘻问我。他喝得舌头大了,我嗯了声赶紧回屋。我向来不敢招惹李二狗,因为他每回喝多了就把我的屋子当成茅房要闯进去撒尿,酒醒后打死不认。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回味着今晚的美丽邂逅,我觉得幸福,我百无聊赖,我落寞至极,我忘了做饭。以前我也曾这么寂寞和无聊,有时趴桌上写点根本没人看的文字,有时躺床上把玩那个砖头一样的手机。砖头手机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买来两年多几乎没用它打过电话,我带着它只为找姐姐。

想到手机,我伸手往裤兜里掏,全身顿时冰凉:手机不见了!我迅速回想下班后的每个细节,很快锁定了目标:那姑娘不但睡了我的怀抱,临走还拿了我的手机。我在地铁上看完短信后她问要不要帮我装回去,我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后她就下了车,我的黑砖头就这么没了。

“哎呀呀!吴石来,你个龟儿子,见了女人头都昏了,手机丢了!”

我拍拍脸翻起来走出屋子,脑子一片空白。李二狗还在冲凉,房东婆婆高亢地喊着:“耳朵竖直了都听着,月底了,赶紧交房租,甭让我喝西北风去!”有人回应:“您比我强,我连西北风都喝不上啦!大妈您就宽限两天吧。”

老太太立刻骂道:“滚,滚远远的。”蓝天的媳妇扭着身子从屋里出来,抬起双臂去拢蓬松的头发,松垮的无袖汗衫底下晃着雪白的胸脯:“大妈,不能!滚得老远可就回不来啦,谁给您交租啊?”

老太婆斜瞅着蓝天的媳妇:“祖宗哎,瞅你那样儿,就没件像样的衣裳吗!”蓝天媳妇立刻接话:“大妈,我是真没钱儿,这衣裳省布料!”老太太眯眼笑了:“敢情!你干脆光着呗,全省了!”蓝天媳妇哈哈大笑着从我窗台上拿了条黄瓜,咔嚓咬了一口:“我倒乐意,就怕这院儿里的老爷儿们都被祸害了!”她咯吱咯吱嚼着黄瓜,乌黑眼圈里两枚水汪汪的大眼睛瞟着我。

“甭跟我这儿贫,上月房租还欠着哪!明儿再不交,我把你俩扔出去!”老太太撇下众人,径直朝我走来,“小兔崽子,我还以为今儿你不回来了呢!”她咣地推开我门进去了。自从李二狗向我转达了那个传闻之后我就刻意回避这个给我制造平生第一个绯闻的老女人,不过她依然时不时飘进我的屋里,从不敲门,而且总是声如洪钟,仿佛要昭告天下此刻她正在吴石来屋里。

我回到屋里,掀起床单将仅有的几十块钱抓在手里就走。老太太一愣:“今儿不做饭哪?”

我冷冷地回答:“您今儿指望不上我了,我得出去一趟。”我得去碰碰运气,给我的手机打个电话,说不定能找回来。那姑娘那么好看,我觉得她不会将那个砖头手机据为己有。

“得,我算是白等了。”老太婆走到屋外,从窗台上拿起根黄瓜,“我吃你根老黄瓜!”两根黄瓜被两个女人瓜分了,我也顾不得心疼了:“您胃口好,把那棵大白菜也啃了吧。”我跑出院子,老太太动作显然没蓝天快,他在我身后喊:“不回来了吧?大白菜我先吃了,明儿还你!”

 

我住的这个远郊小院里密密匝匝盖满了七八平米的小瓦房,分租给外来务工的人。目不识丁的房东老太太的房租收入远远超过了白领。这一片儿到处是这样的院子,每个院里都挤满了卖水果的贩蔬菜的捡破烂的当泥瓦匠的外乡人和毕业后在北京游荡的大学生。这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街道狭窄,污水坑洼,垃圾遍地,空气中荡漾着活泼的人肉气息和长年无人清扫的简易公厕散发出来的五谷发酵后的味道。三教九流在这里操着各地方言吆喝谩骂喝酒打架,我觉得世上再没有一处的人口比这里更稠密,就连只有两三平米几乎搁不下一张桌子的小屋也是紧俏的抢手货,来此谋生的外乡人只求有个容身之所,能混个温饱。

我不喜欢北京,北京也不欢迎和接纳我这个来自西南边陲的穷光蛋。我始终觉得我在这里没有梦想和目标,我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是三年来我一直没找到姐姐。与三年前相比,我现在唯一的变化是不再露宿街头,有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姐姐杳无音讯,我接替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姐姐很早出去打工,我和妹妹才得以没有早早失学。我家本就清贫,奶奶长年生病又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姐姐十六岁就跟着别人去了广东,后来又到了北京,一晃这么多年,我已经二十四岁,却我只见过姐姐一次。

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一个周末,金灿灿的夕阳包裹大山,我放学后从县城骑着破车回家,远远望见山道上有个女子背着个大包蹒跚前行。我与她擦身而过时望了一眼,那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子眉目清秀,仿佛似曾相识。她大概也觉得面熟,停下脚步将大包放在地上,一边擦汗一边看着我。我说我带她一段,她万分感激,将大包放在自行车后盘上,叫我骑车,她要在后面推。我推着自行车走,她默不作声地在后面推,走出不远她就开始气喘吁吁。我有点着急了,问道:“你哪个村的?我把包包送去,你慢慢走。”

她要去我们村。我很好奇:“你去哪个人家?”

她声音不大,却让我浑身一震:“吴石来家。你认得他不?他在县城念高中咧。我是他阿姐……”

我在山道上抱着姐姐大哭。离家整整六年,姐姐已经认不出我,我也没认出最疼我的姐姐。二十出头的姐姐看上去已年过三十,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岁月沧桑。那是姐姐第一次回家,也是唯一一次。几天之后她就匆匆走了,从此家里每隔几月会收到一张汇款单,却再没见姐姐回来。那次回来,姐姐给我和妹妹买了文具,也带回了很多城里人丢弃不要的东西,阿爹终于尝到了过滤嘴香烟,阿妈平生第一次穿上袜子,幺妹儿头一回吃到巧克力糖,我终于有了一支盼望多年的钢笔。

三年前姐姐忽然没了消息,也没有汇款寄来。没了姐姐的支撑,家里的光景一落千丈,阿爹决定不让我念书,我的哀求、威胁、争辩最终变为屈服。阿爹没文化,却有的是长年奔走在山里练出来的力气,动辄操起木棒招呼我。阿爹将我捆在木桩上烧了我的书本,从那时起我上学的心就死了。跟着阿爹务农半年后我不小心淹死了家里的老牛,后来便离家开始了寻找姐姐的征程。我不知道姐姐在哪里,却已习惯接替姐姐支撑家里的日子,能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寄回去给奶奶治病,供妹妹念书。我远不如姐姐能干,一年到头能给家里的钱少得可怜。

天色全黑,几个小饭馆里喧闹着。街边一溜儿理发馆和卖百货的小店铺,有几间小屋里透出暧昧的粉色灯光,年轻姑娘穿着短裙坐在门口嗑瓜子,温柔的眼波不放过任何一个路过的男人,甜腻的招呼声不绝于耳:“大哥,洗头吧,进来坐啊。”胆大些的直接跑出来拉起物色好的猎物就往暧昧的灯光里拽。这些姑娘做着廉价的皮肉生意,李二狗跟她们很熟,卖不掉的黄瓜萝卜都很慷慨地送给她们,李二狗因此常被彪悍的老婆打得鼻青脸肿。李二狗是个长情的人,对那些姑娘从不相忘,喝醉了把我屋当成茅房来撒尿的时候都不忘叮嘱我关照她们,说姑娘们做的是街坊生意,不会亏待我。我的邻居蓝天也和那些姑娘稔熟,不过他向来鄙视找女人还得搭上两条黄瓜萝卜的李二狗。蓝天常向我吹嘘他找那些姑娘快活从不花钱,他说东北姑娘讲义气,不赚老乡的钱。我觉得蓝天这话比较可信,因为他亲口告诉我,他媳妇原先做发廊女的时候就从不收他的钱,后来俩人由老乡升华成相好,她就离开了发廊,成天在小屋里与蓝天厮混。

我找了个公用电话拨通了我的手机。电话没关,我松了口气。

那姑娘咯咯笑问:“这会儿才想起手机啊?”我激动得汗水呼呼冒出来。这个手机对我太重要,没有了它,我就失去了找到姐姐的希望,现在的我连一部最旧的破手机都买不起。

“您费心了,帮我照看手机。”

“还挺客气!别忘了,是我下车的时候忘了把手机还你。”她的声音很好听。

“那也得感谢您拾金不昧!”

“你说过这是你用来防身的,我要是昧了,你拿啥防啊?我给你送去?要是你住得远,我不送,你啥时候有时间就过来取。”

“取,取。不管您住哪儿,我现在就去取。”我说。

“我住海南岛,你来不来取?”她咯咯笑道,“别怕,没那么远。我住东直门,离地铁不远。你要是过来拿,出了地铁给我打电话,就打你自个儿的手机。”

“行,行,这就去。您真是雷锋!您叫什么名字?”

“嘴还挺贫。”她笑道,“你都说了我是雷锋,还问?对啦,那跳河的咋样儿啦?”

我本来已经忘了这事儿,经她一说,我又慌了:“啊……我给忘了!不过,我真不认识……”没等我说完,她就做了安排:“你还是快点去积水潭捞人吧。明儿周末,你啥时候来取都成。”她将那个两次给我发信息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叫我打过去问问情况。

我确信那人发错了信息,不过还有点担心。信息发错了不要紧,可要是信息里说的事儿是真的,那可要出人命的。我千恩万谢向拾金不昧的姑娘表达了谢意,就近买了两个馒头,一边吃一边给那个两次发信息给我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半天没人接。我挂上电话就要离开,电话摊儿的主人一伸手:“手机五毛,固话三毛。”我没打通电话,当然不肯付钱,两人正在争辩,电话响了,店主拿起电话喂了一声,气哼哼将电话丢给我:“找你的。”

电话里的男子一口京腔,说了半天我才讲明白为啥给他打电话,他笑着说:“你丫真有意思,这都过去仨钟头了,才想起回话啊?我告诉你吧,那姑娘长得挺俊,求我帮她发短信。我心眼儿好哇,就帮她发了。半天没见回信儿,我想着送佛送到西,就又发了一遍。你是不是收到两条短信哪?那都是我发的!我可跟你说啊,这姑娘还真可能寻短见,这会儿跟桥头来回走呢。我没敢离开,一直跟这儿瞅着呢。你还是快点来吧,晚了怕是真要跳下去。”

“光瞅着有什么用?你倒是去拦着啊!”我大声道。

“哟,早干么去了?这会儿知道着急啦?人家姑娘还没跳呢,怎么着?我跑过去给人拦腰抱住?人家姑娘还不把我当成流氓扇我俩嘴巴子啊?”北京人说话就这股贫劲儿,“再说了,就算要拦,那也是你这正主儿拦哪,我算哪根儿葱啊?”

“我不认识她。”

“啥玩儿?不认识?真新鲜,不认识,人家寻短见都要告诉你?怎么我遇不上这好事儿啊?”

“跟你掰不清!反正啊,我告诉你,你发错了信息,我不认识她。你瞧着办吧。”我要挂电话,那头急了:“没毛病吧你?我帮你瞅了这半天,不说谢谢吧,怎么还怪上我了?我还真告诉你,我就一个在这儿趴活儿的司机,为了帮你瞧着这妹妹,我几个钟头没拉活儿,你要不给我点补偿,我冤不冤哪!”

“我真不认得她。”我说。

“你发誓?”

“发个屁啊!不认识!”

“得,算我倒霉。我回家了。别说我没告诉你,姑娘这会儿正跟桥头哭呢,瞧那架势真要跳了。”

那人挂了电话,我怔怔站着不知去还是不去,摊主趁我发愣讹走一块五电话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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