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深圳,离开了仕途,二十八岁以前的岁月画上了句号,大山深处,我的另一段人生旅途开始了。
十月的山间小县城已经秋韵十足,小雨一直淅淅沥沥的洒落,街巷泥泞不堪,坦诚地说,这与我梦想中的宁静美丽的山间小城相差甚远,但是我生命中最具激情和创造性的岁月却与这座偏远小城紧密相连,因此,在我眼中,这座小城有着独特的美丽,我始终认为,风景其实就是心情,心情好了,风景也就美了。
背着行囊独自在街巷行走,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平淡间有些感伤。上午遇到三年前的学生,他们已经在县城读高中了,师生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也有无数的笑声。我喜欢这样与山里孩子相处,简单,真挚,快乐,这也是我追求的生活方式。
然而,我重返山村小镇支教却引起了学生的“强烈不满”,孩子们都说我不守信用,叽叽喳喳地把我数落了一顿。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三年前我曾经向孩子们承诺,如果他们的成绩考到全县前三名,我们就留下来教他们到初中毕业。期末全县统考,他们的成绩位列全县第二名,但我和另两名志愿者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来,尽管我们非常想留下来。这次我回来,正好给孩子们炮轰一番。其实我也在想,如果三年前我把这群孩子送到初中毕业,也许我就不会再回来了,我的生命旅程将会走向另一个方向。
现在我回来了,我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我不再是一个组织派遣的志愿者,而成为一个自由志愿者,因此,我必须先到县团委和县教育局去申请,才能到我的山村学校继续支教。这个时候,我还没有告诉校长我要回来支教,校长已经知道我在仕途上颇为顺畅,他是不会想到我会回来继续支教的。
告别了县城的学生,我背着行囊朝县委大院走去,县委大院位于县城正中央,赭红色的环形拱门斑驳陆离。县委大院的门口还贴着两幅标语,“向青年志愿者学习致敬!”“感谢青年志愿者为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红底黄字,格外抢眼。三年来,志愿者在小城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最后一批志愿者在今年七月离开了小城,轰轰烈烈的扶贫支教也画上了句号,小城归于平静,唯有这些被山风卷得支离破碎的标语让人依稀回想起最后一批志愿者离开时的热闹和喧嚣。
县团委是志愿者的大本营,我对这里轻车熟路,支教那一年,我和县团委干部之间有着非常好的关系。一年多前,团县委副书记曾书记曾经作为特邀嘉宾来到深圳,见证了我从一个副科级干部到处级干部的飞跃。现在,当我背着行囊,满面尘灰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很吃惊。
“张书记,你来之前咋不通知我们一声呢。”曾书记递给我一杯热茶。三年前,我是这里的“张老师”,现在,我成为“张书记”。
“我又回来投奔你了。”坐在团委办公室,喝着曾副书记递上的热茶,我感到回到了家里一样。“我想再回来支教一段时间。”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显然曾书记并不相信我的话,“你都相当于我们的县领导了,还会回来支教?”
“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我说,“我已经跟单位请假了。”本来我想说已经辞职了,但话到嘴边,辞职变成了请假,这个时候我不想解释,也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人知道我已经辞职。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曾书记的话里似乎含着很多内容。的确,我的突然来到本来就让她吃惊了,现在还想回去支教就更让她迷惑了。
“没事,今后有时间我再向你慢慢汇报吧。”我笑着说。曾书记也没有问太多,但我知道她也许会想,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回到这偏远山村暂避风头?
中午,团县委在“再回头”火锅城为我接风洗尘。“再回头”火锅城规模不大,但没有志愿者不知道这个小酒店,在支教的岁月里,团县委经常在这里犒劳志愿者。从1998至2001年,沿海发达城市的志愿者不断地来到这里,开展轰轰烈烈的扶贫支教活动,而那段时间,也是县团委干部最忙碌最辛苦的时候,他们时常奔走于崎岖山道,去各个学校看望志愿者,慰问志愿者,绝大部志愿者和团县委干部之间都有很深厚的情感,这里这是志愿者的“家”。
然而,并不是所有相处都是愉悦的,到了关键的时候,志愿者的弱点同样也暴露无遗。每年支教结束的时候,省里都会评选优秀青年志愿者进行表彰,遗憾的是,这个荣誉引起了个别志愿者的“高度关注”,甚至引发相互矛盾争斗,这让团县们感到非常遗憾,也非常尴尬。
一切都结束了,轰轰烈烈的扶贫支教终于画上了句号,也许这个句号并不十分圆满,不过这没有关系,生活,本来就因为形形色色而丰富多彩,至于名利之争,情理之中,不必指责,正如王书记所说的那样,“他们能来到我们这里支教,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很不容易,在志愿者群体中,最感人的事迹往往发生在那些默默无闻的志愿者身上。和我一起支教的志愿者沈宇岚和郭祥萍,就一直是我心目中的支教英雄。郭祥萍从东北到深圳不足三个月,辞去了工作来到山村,沈宇岚也因为支教放弃了工作,很难想象两个女志愿者在这个偏远山村要承受多少生活的负重和艰辛,但她们在孩子们面前展现的永远都是阳光般的灿烂。她们默默无闻,尽心尽力,她们给予山里孩子的帮助,没有人知道,因为她们从不接受记者的采访。
支教结束的时候,不少志愿者(包括我)都被无数的鲜花的掌声包围,记者采访,先进事迹报告,我们获得了精神上的赞誉和物质上的奖励,仕途和俸禄等等,而有些志愿者回到这座城市后便消逝在茫茫人海中,她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找到一份工作,开始新的生活。
她们平淡而真实,感动心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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