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葡萄
(2022-08-17 21: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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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故人故土 |
苏子瞻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我居岭南将近三十年,每年必吃荔枝。荔枝确实美味,但我最钟意的,还是故乡的葡萄。在葡萄家族中,它的个头偏小,圆圆的,成熟时微泛黄紫色,有点透明,有独特香味。吃时不用剥皮,轻轻一挤,果肉即出,再一嗦,糯糯地滑入口中。盛夏时,每天嗦上几十颗,好不惬意。
以前,不知道它有好听的名字,叫“水晶葡萄”,又叫“绿山葡萄”,原产北美,名为“尼亚加拉葡萄(Niagara Grape)”,十九世纪由美国国家级特产康科德(Concord)和卡萨迪(Cassady)杂交而成,主产于尼亚加拉河流域。应该在解放前已传入中国。
李时珍《本草纲目》有“水晶葡萄”的记载:“葡萄,《汉书》作蒲桃,可以造酒,人酺饮之,则醄然而醉,故有是名。其圆者名草龙珠,长者名马乳葡萄,白者名水晶葡萄,黑者名紫葡萄。”
显然,此“水晶”非彼“水晶”。
“水晶葡萄”在国内主要分布于贵州、云南、湖南。居岭南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吃不到它,只好通过脑海中残留的记忆去回味。现在,可以在网上直接向种植户购买,两三天就能收到,新鲜如刚从树上摘下,价格也合适。缓解了乡愁,满足了味蕾,幸福指数大大提升。
煤矿很大,有几个工区,最远的工区离矿部有几十里。离矿部最近的工区叫“香花台”,和矿部区域只隔一条马路。它应该是煤矿开采历史最悠久的工区,由向阳村、红卫村等住宅区组成,最早的房是用土砖建的。我家在“东方红村”,属矿部范围。我家这一块,早期是七栋红砖平房,大概建于1960年代末,坐落在一面朝南的山坡上,分成两列,一列三栋,一列四栋。平房往下有两、三层梯田,再往下是水塘,一大一小。也就是说,这些平房实际是建在一座山的上半部。两列之间是台阶,沿台阶走到坡顶,就是矿部大楼,全矿最宏伟、漂亮的建筑,两层,外墙抹了水泥。它的海拔高于附近所有建筑,使它显得无比威严。
每年春天,葡萄树发芽是我最期待的事。没有发芽的葡萄树看上去很干枯,似乎已经死了。因此,当它冒出带绒毛的新芽,总是让我欣喜。尽管我早就知道它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在葡萄树不同季节的形态中,刚发新芽的葡萄树最有生命勃发的气象。相对而言,葡萄花没有视觉冲击力。它很小,比米粒还小,白色,花期短。来不及吸引欣赏的目光,它们已经变成了微小的果粒。
在果粒成长的过程中,正值盛夏。因此,每天傍晚,我们三兄弟必让葡萄树美美地喝上几盆水。
葡萄成熟时,小鸟如期而至。不过,人们并不有意驱赶,因为它们不贪食,不令人恼火。有一首古诗说:“青鸟衔葡萄,飞上金井栏。美人恐惊去,不敢卷帘看。”可见古今同情。
除了小鸟,闻香而来的还有小偷。他们多来自附近的乡村,三五成群,深夜还在矿区游荡,偷各类东西,包括职工种植的葡萄、蔬菜。凡是有葡萄的人家,每年应该都被偷过吧。有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突然窗户玻璃上出现一个鬼鬼崇崇的人影,我壮着胆子大喝一声,人影就消失了,然后就听见逃走的脚步声。
“东方红村”七栋平房五十多户,有本县人、外县人,还有北方人,大部分在矿部上班,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各自说各自的方言,但交流顺畅,相处也融洽。每栋八户人家,家家都有小孩,有的一、两个,有的三、四个。小伙伴们一起长大,一起游戏,一起上学,互相串门,很少打架。每年,种葡萄的人家收获后,必与同栋没种葡萄的人家分享。葡萄采摘下来,放在房间里,满室飘香。爸妈挑一些长得好看的,叫我们兄弟端着筛子给邻居送过去。我们虽小,但在分享葡萄这件事上还是很大方的,从来没有舍不得。
在葡萄树的陪伴下,小伙伴们茁壮成长,然后去向四面八方,扎根异乡。
1990年代,煤矿倒闭,职工们作鸟兽散。2016年9月,我回湘度假,与弟去了一趟煤矿。这是我去岭南后第一次重游故园。它变化很大,不过“东方红村”的老平房还在,曾经属于我家的小花圃也在,遗憾的是葡萄树都不见了。
但我知道,它们并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