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双桂金家”印
(2022-04-02 09:01:42)
标签:
文化历史 |
分类: 遇见 |
2019年,中国嘉德秋季拍卖会有一方出自徐新周之手的“双桂金家”印,边款“星州”,为寿山黄芙蓉石薄意云龙纹印章。细察印文,篆法与其师一脉相承,虽无缶翁封泥之意,然线条方均坚实,亦风神自具。这是第一次见到它,之前对它毫无所知,不知当初印主为谁,亦不知“双桂金家”有何内涵。
不曾想,近日在嘉兴博物馆藏三级文物《钱岱雨画像》上见到钤有这枚印。
钱岱雨(1781-1853),字昌言、善言,尝任四川夔州府经历。蒋宝龄《墨林今话》谓:“秀水钱岱雨昌言,箨石侍郎孙,几山弟,画学得自家传,善兰竹花卉,尤工放佚之笔。运腕劲捷,如作草书。”“箨石侍郎”即嘉兴著名学者、诗人、书画家钱载(1708—1793)。他是乾隆十七年进士,官至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秀水诗派”重要开拓人,对清中后期诗歌创作很有影响,著有《箨石斋诗集》、《箨石斋文集》。
《钱岱雨画像》右上部题字:“嘉庆二十五年春三月,郁春木写照”,钤白文方印“不以为足”、朱文方印“清玩”。左上角题字:“钱岱雨四十岁自寿作画图,张经书。时道光甲申夏日”,钤白文方印“张经私印”、朱白文方印“米山”。左下部有钱岱雨自题:“道光四年甲申六月,岱雨自补图于成都之汉赵常山洗马池畔”,钤朱文方印“言印”、朱白文方印“乐山”。左下角钤朱文方印“安乐乡人”、“双桂金家”。右下角钤白文方印“诗画”。
该画像原为金兆蕃收藏,后由金兆蕃之子金问源捐赠给嘉兴博物馆。同时捐赠的还有金兆蕃收藏的国家二级文物《钱箨石画像》。
金兆蕃(1869-1951),晚清民国名人,嘉兴人,字篯孙,号“安乐乡人”,光绪十五年举人,晚清官内阁中书,民国间任财政部佥事、清史馆总纂。参与编纂《晚晴簃诗汇》、《清儒学案》。有《安乐乡人诗集》、《安乐乡人诗续》、《药梦词》。其诗风受钱载影响较大。金问源(1889-1978),字敬渊,号勤斋,工诗词,南社成员,晚年任上海市文史馆馆员,著有《勤斋诗词集》等。
金兆蕃在《还瓯山作》一诗中写道:“吾里和孝里,吾乡安乐乡。”郑逸梅《艺林散叶》故云:“嘉兴金兆蕃,故徽州籍,世居和孝里安乐乡,清乾隆间迁鸳湖,故自署曰安乐乡人。”显然,《钱岱雨画像》上的“安乐乡人”印是金兆蕃用印。看来,“双桂金家”印应该也是金氏之印。
随后,这个猜测得到证实。在2017年上海博古斋春季艺术品拍卖会的《三国志》上,有金兆蕃题跋:“先大父学录公手录诸家平校,卷末署名已蚀,整治竟,因识。庚申正月。兆蕃。”亦钤 “双桂金家”印。此印为金氏用印是无可置疑的了。
进一步搜罗文献,发现“双桂金家”名称的背后是一个人文昌盛的家族故事。
金兆蕃系乾隆元年状元金德瑛六世孙。《清史稿》载:“金德瑛,字汝白,浙江仁和人。乾隆元年进士,廷对初置第六,高宗亲擢第一,授修撰。是岁举博学鸿词科,德瑛以荐征,既入翰林,不更试。旋命南书房行走,充江南乡试考官”,“二十六年,擢左都御史”。他既是官员,又是诗人、书法家、刻书家,“秀水诗派”开创者,著作颇丰。室名有“小清凉山房”、“双桂堂”、“如心堂”。 著有《桧门诗存》、《桧门诗疑》、《小清凉山房荟说》、《观剧绝句三十首》、《乡贤崇祀录》、《双桂章泰议》、《诸家和作题跋》等。
金德瑛原籍安徽徽州府休宁县瓯山村,属瓯山金氏,出身徽商家庭。其父金硕论本为贡生,后弃儒经商,成巨富,举家迁居浙江。金德瑛后裔多定居嘉兴、秀水,诗书传家,世代为官,遂为当地名门望族。其六代后人中,共出过四名进士、九名举人,可见科名之盛。他有六个儿子,其中两人中进士,这应该是“双桂堂”名称之由来。
1934年,金兆蕃纂修族谱,名为《金氏如心堂谱》,谱载其族包括七个支系,其中一支名为“双桂”。这里的“如心堂”、“双桂”,应该都源自金德瑛之室名。而所谓“双桂金家”,指的就是由金德瑛繁衍而成的家族。
当金兆蕃把“双桂金家”留在一件件散发着幽香的书画之上时,体现了中国传统文人对“世泽绵长”这一理想的追求。金兆蕃从兄金蓉镜,光绪十五年进士,著名学者、诗人、藏书家,与金兆蕃同刊《嘉禾征献录》。其有印曰“秀水金氏双桂堂藏”,与“双桂金家”印相互辉映。
“双桂金家”印与《钱岱雨画像》亲密相接,这种缘分源于钱载、金德瑛的相交。在诗歌创作上,钱、金趣味相投,均为“秀水诗派”核心人物。《晚晴簃诗汇·诗话》云:“箨石斋论诗,取径西江,去其粗豪,而出之以奥折……金桧门总宪名辈较先,论诗与相合。”两人私交亦亲近,钱载《金学使德瑛邀同蒋孝廉士铨过百花洲》诗可为证:
担上花枝满市黄,东湖犹得补重阳。
风雨及客天齐送,亭榭非舟壑宛藏。
一幅萧疏秋树对,此心冷淡古人将。
荷枯萍冷阑干外,可有云卿菜许尝。
并且,两人还是姻亲。因此,钱、金两个家族关系密切是不言而喻的。这大概是《钱岱雨画像》能为金兆蕃收藏的原因所在。原为金兆蕃收藏的《钱箨石画像》是一幅长卷,由金氏装裱而成,包括三幅钱载像,其中一幅为金兆蕃临摹自傅增湘藏品。金兆蕃还将钱载诗辑为《万松居士诗集》刊行,为钱岱雨之侄钱聚朝《养真斋长物记》题跋。这些都是钱、金两家世交的痕迹。
而金兆蕃与徐新周的交游情形,却颇为不明。在西泠社员、印藏家葛昌楹刊行的《传朴堂藏印菁华》中,吴昌硕题扉页,金蓉镜作序。那么,徐新周作为吴昌硕的弟子,在现实中与金兆蕃应该也是有交集的。笔者试图在文献中追寻两人交往的故事,但没有发现相关文字。往事如烟,相关文字也许已经飘散在时光长河里了。或者,它们藏在某个角落,等待我们去发现。目前而言,“双桂金家”印就是两人交往的唯一见证了。
抗战后,金兆蕃由京还南,寓居上海。他在《安乐乡人七十后诗》中说:“甲辰客旧都,从藏园借临钱箨石先生象冠画册,用先生题先总宪象诗韵,题两律,兵乱失之,复寓书藏园借临。”讲的是金氏临摹钱载画像之事。“旧都”指北京,“藏园”是傅增湘,“兵乱”当指抗战。这段话告诉我们,金氏在那时丢失了一批物品。
而“双桂金家”印流落于民间,是不是那个时候发生的呢?如果是,它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现身于坊间的呢?
这可能又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