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菊（徒步笔记32）——陵川二十八潭徒步行走_芭蕉雨声

深山大沟，沟里石头多，大石头摞小石头。我跟一群驴友在乱石滩里赤脚蹚水而过，顺沟上行，这一路，于城里来寻乐换心情的驴友也许没啥，甚至埋怨石头路不好走，问：“一直是这样的路吗？”哪儿有路，哪儿不是路！石头给脚最好的着力点，一人走出一条自己的路。领队提醒大家要踩死石头，不要踩活石头。我加注解，死石头就是不会说话的石头，活石头会唱歌。心下极欢喜这些石头。受大洪水冲刷，石头比饭桌都干净，不择石块可随意坐卧。他们低头照顾脚下时，我仰头看山，看树，看一切可看之物。

乌鸦在高远处跟我打招呼，还是直嗓子，单字一个“啊——”短促，把火热压在黑冷的羽毛下，也被我听出来了。我以为它孤单，其实它有伴儿，有窝，这高山长水都是它的世界。它还觉着我可怜呢，负重跋涉，越过那么多弯弯绕，才得以踏入这片宁静。

陵川马圪当大峡谷附近是太行的精华之地，冷峻与雄伟兼具。伏天山洪冲垮了路和桥，山坡坍塌滚下的石头堆了半个路面，大巴不能进，我们很久没走这条路了，中巴车勉强可以错车，盘旋，转弯，必须各守其道，细心把握。

我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以饱满的情绪去关照身边的灵物。水，自上而下一路流淌而来，不知何时已修炼得清净澄澈，透明透亮，水底石子和流水纹痕，雕刻一般！水晶质地，玛瑙色泽，玉的品格。以物喻物，这法儿笨拙得很，可我说啥好呢。手尖触触，沁凉细滑，上好的丝织物也不能给我这样的手感。水地绿藻，兰花叶片状，一缕，一缕，笔墨柔软地写在水底。水温柔了河石，石壮了水的筋骨。东西夹持的山谷因此而生机勃勃。松，柏，木通（八月炸），老柿树，野荆条，它们经历过大风大水的摧损，根须作龙蛇状盘结，白骨一样裸露着，藤条凝成一百个麻花劲儿也要朝着阳光的方向昂头挺身。茴藿香，狼尾草，铁线蕨，绿苔藓，再微小，也专注向上，向上。

有一簇宝贝远远就吸引我关注，我在低处的乱石窝挣扎着爬升时，高处一个巨石，巨石上的一片白很是亮眼。房屋样的石头，靠中间的上方竟然开出一片花。走近，爬上去接近它。石缝里看不到顶点儿土，好像谁嫌灰白的石面单调而特意画出一束花来补白，一朵一朵数数，大小都算一共18朵！黄心白花，叶片退缩成松叶样的细针，只为将有限的养分供给花朵用。得好友提醒，再看西边刀劈斧削的绝壁，上面一片一片，刺绣一般，都是它安静的小身影。

　　我命名它为太行菊，它学名不带“菊”字，叫马兰头。不止这里有，秋入太行，最醒目的开花，大都是马兰头，也有金黄花野菊。渐行渐远秋渐深，一步比一步花开热烈，峭壁上，岩石缝，罅隙间，崖头边，不可能着根的地方，它们就在那儿开花，白得发蓝，带着荧光一样白的菊花，独立一棵，成片点缀，皆惹人惊呼：喔！野菊花！马兰头属菊科，一个家族，外貌相仿，就不必太较真，兄弟，弟兄，彼此彼此。

　　这些星星一般神奇的太行菊，它们不为谁，只因有了存在的机缘，比如一捏儿土，一粒种子，它就瞪着圆眼张着小嘴儿等时机，一滴雨，一缕光，一点点的风，它就心动，摇着小手表示感谢天地恩赐。发芽，出叶，开花，结子。

看着不可能的事，就那么生生地在我眼铺张开开来。绿莹莹，翠灵灵，叶片完美无缺，花儿完美无缺，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天意为之，谁也奈何不住。它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多么激荡我心。我看不看它，它都在那儿。该俯俯，该仰仰。

巍巍太行，绵延八百里，山水厚德，承载万物栖息与繁衍。小小的我每次踏入都有新鲜的感动。倔犟，坚忍，勤勉，倾心努力，诸如此类的感觉率先冲击到我。静观，它们没有我想的那么委屈。它的一个开花就是一个微笑，笑微微望着我，望着山崖和阳光，一脸的识足。只要得一点恩泽，它便百倍反馈。太行博大，深藏生命密码，待每一个独立思考的人去破解。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不懂禅，不是信徒，但我修行。边走边修，修正自己的丑和恶，朝着善和美小心迈进。就像我迈进深沟尽头，抵达一个子宫样的底部，深邃，高傲，幽静，神秘，绝壁触天，我心怦怦然作细微的跳动。就这么走着，看着，嗅着，感知着。山花，水流，巨石，崖壁和沟壑。一步一步再走出来，我不是我了，换了一个簇新的自己，重入闹市，以干净的眼眸看周遭的车马喧嚣和高耸入云的楼宇，不再焦躁与厌倦。

山里的乡人呢，生存的艰难使生命不由得生出忧和惧，村口小庙，就是人用自己创造的神反过来来护佑自身的，崖壁石缝间的那些太行菊，想必是太行人除神祇之外的又一个强有力的支撑，并因此而骨质硬如磐石，热血似溪水长流，春去秋来，日夜更迭，炼就了大太行的精魂与体魄，世世代代悠然抵达恒远与久长。

2016年9月19日农历八月十九。图片皆为手机拍。

【附】：2016年9月17日，山西陵川二十八潭，沟底风光不重要。沿途的塌方，桥路损毁，我们小心翼翼穿过去，盘了九九八十一道弯，上到海拔千米之上。只要脚踏在那片石头上，就是一个奇迹。小花再开开，开到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去耀我的眼，是第二奇迹。木通，我回家才查到资料，脚下偶尔碰到的粉紫如辛夷花朵那种颜色的果子，像是谁扔掉的紫薯。个个都裂开肚子，还以为是踩扁了。不料，那就是木通，俗称“八月炸”的果子。当时仰头找寻，只见高大的树木，没留意藤类的它。此为第三奇迹。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多识一种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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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菊，马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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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缝的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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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掐多少野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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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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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缝间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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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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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太行菊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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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炸三叶木通。腹线裂开掉落地上，我以为是谁扔了的紫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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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数，18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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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绿藻，写意兰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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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错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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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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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根错节，裸露骨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