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对镜梳理那一头黑亮的长发,心中便觉柔软了许多,唯愿时光永驻。那样柔软的长发,如瀑布般从头顶直垂到腰间,没有一丝的零乱,没有一丝的曲折。那样丝滑的长发,已经成了青春唯一的纪念。
独对镜中的自己,一张不再年轻的脸。岁月,用它的刻刀,在额头,在眼角,在唇边无情地刻下光阴的留言。而更多的留言已经深深地刻在了那颗疲惫的心里。倾国倾城的美人尚且也要面对迟暮,况乎一个生就平凡的女人?淡淡的忧伤就会在那一刻涌起;深深地寂寞也会在那一刻涌起。反反复复地梳理着那一头长发,仿佛也在梳理自己的心事。
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长发了。应该是从妈妈给我梳辫子的时候就开始了吧。记忆中,我学会自己梳头的时候,就已经是长发了。近三十年里,我记得只剪了二次短发。第一次是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女同学长了头虱,也传染到了我的头上。当外婆手里冰冷的剪子将我的黑发一缕缕地剪下时,我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嚎哭声。由于我的不合作,那次的短发大概也是我一生中最难看的发型,足足让同学们笑话了半个学期。从此我打心眼里厌恶短发。
好在很快又梳上辫子了。成长的岁月里,那一头黑发尽管修修剪剪,不停地变换着发型,却总也脱不了长发的底子。大把大把青春的日子就在长发飞扬的日子里到来,又在长发飞扬的日子里挥霍,也在长发飞扬的日子里滑落。十年、二十年的时光,就这样风一般忽忽吹过我的发际。
吹不走的是记忆中那一双洁白修长的手。那双属于二十岁男孩稚嫩的手啊,二十年后又该是怎样的一双手了呢?那样修长的手指啊,曾经那样轻轻地拂过我黑缎似的长发。那首〈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就是为那样的手写的么?那双手,如今拂着的是长发还是短发呢?常常地在镜前,会无缘无故地想起那双年轻的手。我知道那双手再也不会拂过我的长发,所以每一次都放任那双手轻轻地拂过我的心头。二十年,千百次,那双修长的手轻轻地拂过日渐苍凉的心头。一颗心就这样无可挽回地老去了,而那双手永远年轻。
第二次剪发,是为了迎接儿子的到来。真的,那时的短发一点也不觉得难看,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但我的长发情结并未因此消失。等儿子三四岁的时候,我的长发又已经及腰了。我的长发常常会成为儿子的玩具,甚至成为儿子认妈妈的标志。记得有一次,他就凭那一头长发的背影牵错过别人妈妈的手。
那一年,婚姻的矛盾与挫折打击着我,纠缠着我。那一年我读到了董桥的文录,他说:海明威认为,女人披着长发,表示女人的婚姻生活很美满;剪了短发,就意味着这女人是不满足的。说来也巧,那一年,我真的只有一个念头,剪掉那三千烦恼丝,也许还连带那婚姻。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儿子:“妈妈剪掉长发,好么?”儿子只说了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我的念头。他说:“妈妈别剪。妈妈剪了头发,我就会不认识妈妈了。”
那一年,是儿子的一句无知童言,留住了我的长发,也挽住了我的婚姻。
又是多少年过去,我的长发依旧。每天在镜前梳理我的长发,想起曾经的种种,忧伤照样的涌起,寂寞也照样的涌起,但心却总是会变得柔软。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