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东的诗

 

一切都在滚动

 

球在滚动，我想，它是圆的

世界也是。一只大球在空漠里滚动

它的阴影，紧紧跟着

又消失在走过的路径

都在其中，没有谁看见那路

例如你，眼睛是圆的。笑也是

会熄灭，花一样的脸也是

熄灭后的黑，期待光亮似的

什么在黑之中滚动？我慢下来

我想让自己静止不动。我闭住呼吸

我不看，不想，不听，不在

我渐渐变圆，除了眼睛，肚子，还有

手指，胳膊。我越来越圆，开始滚动

有些人加入我，跟随我滚动

一起做游戏，从现在开始

我们去远方。远方也是圆的

远方是诸圆汇聚的纯粹，是太阳

太阳射出圆圆的光粒，风的盾牌举起

风也是圆的，一团一团。圆被撕开

被击碎，被抛弃。灰尘也是圆的

灰与尘在一起，弥漫，弥漫。灰尘

中有我们最初的梦想，我们索取

生命之丰富所必须的物质，欲望敞开

又合上。这个过程是圆的，我们

否定过去的一切，活在当下

在持续的无意义中充满色彩

色彩也是圆的，花红柳绿会变灰

变无，变空。一切都在滚动

时间也是。时间，过滤我们

留下一些词，也是圆的，在滚动

有时在雨水中滚动，在圆中滚动

不停地滚动，在一片汪洋之中

 

 

我们不分彼此

 

一群鸟不分彼此，在飞

在唱歌。树枝上，雪地上

树枝的灰，雪的白，不分彼此

一片风景与另一片，不分彼此

它们不分彼此

 

词不分彼此，词在感受中

模糊成一团雾，一片白，没有感受

我怀疑我是拥有词的人，我怀疑

我是有手指和嘴巴的人，我愿意

我的眼睛会说话，感觉在说话

 

当你的眼睛遇见我的

当你的感觉中有我。当你心跳的鼓点

击中我的心鼓，我们不分彼此

好比爱与爱，不分彼此。我们

都在飞，在飞

 

我们与一群鸟不分彼此，与天空

与河流，与群山，与远方不分彼此

象征我们的，如同记忆在飞

从过去飞到现在，从现在飞到将来

时间与时间，距离与距离不分彼此

 

一轮月亮，银白、皎洁，我们都望见了

在云之中，夜之中，静之中，圆圆的

思念与思念不分彼此，男人与女人

不分彼此。人与人，人与物不分彼此

生活与生活不分彼此，我们不分彼此

 

 

一个人喝咖啡有些可笑

 

一个人喝咖啡有些可笑，是的

他这么说过。他并不真的那样认为

一个人抽烟也有些可笑，是的

那只烟也在抽着他，抽着空气

忙忙碌碌的人有些可笑，是的

为什么不能活得更加安逸？

 

风吹着风，柳条斜斜的擦碰着柳

雨下着雨，雨滴斜斜湿润着雨滴

一个人的忧悒，与另一个人

同在一个屋檐下，思考同一个问题

关于爱，关于药，关于七情六欲

关于世俗的生活与精神的纯洁

 

关于时间，再过十年，二十年

笑容会枯萎，牙齿会变黑，皮肤

不再光滑，心跳不再有力

那时有些人一起变老了，在各自的

命运里，有着相似的轨迹

 

身体里有咖啡因，有尼古丁

记忆里有杨柳依依，有细雨菲菲

情感鲜花盛开，思想丰富深沉

我保留孤单的嗜好，一个人喝咖啡

一个人在房间里听歌，走动

 

唱歌的人使我想念，另一些人

我爱着往日赠我以笑容和爱的人

我爱着往日我赠予笑容与爱的人

有些是男人，有些是女人

有些是孩子，有些是老人

 

 

 

树枝折断时

 

 

那又如何？空中的事物

只要有重量，都会折断

一只鸟栖落于树枝。有时

是一些雪落下来，一阵风

吹过去。会飞的，洁白的

路过的，都是一种负担

那又如何，世界本来如此

一些事物的安静，自然，美

甚至是爱，本来就孤单

就简单、易碎。或许

那些事物就在那里，渴望

奇迹。我感受那些发生过

和正在发生的，我的感受

在形成，我在感受中寻觅

一些词。你也一样，你感受

我的感受。灰黑的树枝

白雪花，小鸟纤细的爪子

我们彼此的笑颜，身体

移动在时间与空间里

那又如何？地面的事物

只要有重量，有生命

都会消失。我们并不盲目

爱过就爱过了，就像

开过就开过了。我听到

树技折断的声音，那瞬间

完成的坠落，让我想到

大地是多么宽厚、神奇

 

 

悉达多在岸边

 

 

他望着一条河

水在流淌

他无法否定，也无法承认

存在的意义

他用愤怒的表情

扭曲过去。试图找回

一个清澈的眼神

光之影，掠过浪花

彻骨的倦怠

刹那间敞开

他看见一个婴儿

那正是他

 

富有与贫穷

爱与恨，生与死

失去存在的依据

一切皆在水中

无休无止地回流

此刻，他的孤独

胜过所有的孤独

光，围着他跳舞

绝望如一直箭

射向未知

 

他微笑，唱起歌来

目光宁静地望着水流

一条河给予他

此岸与彼岸

双手合十，夜色弥漫

芝麻开门

门已打开

 

 

中午

 

云在天空中移动

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的脸庞感到有风吹过

有风吹过为何使我难过

我望着桌子上的一盆金桔

沉甸甸的果实，悬挂在

仿佛不存在的时空

有些绿叶落下来

在这个也要消失的中午

叶落有着优美的弧线

枝叶把虚无分割之后

隐身于另一种实在

我没有了爱与恨

记忆在昏昏欲睡时

模糊的重现，我突然

就想要对你说些什么

我想要安抚远处的你

这时，我看见阳光

穿过敞开的玻璃窗

蓝色与金色的光

落在灰色的水泥地面

我知道，你待在的空间

我们在中午时分没有交谈

在许多个心意沉沉的时刻

我们已不再想说什么

  

 

一座新城

 

 

对人类有话，不想再说

我想去一个新的地方

我借助于自由的想象

来到了一座新城

那儿的楼都不太高

最高的也不过三层

绿化不错，大街车辆不多

行人也不多，有男有女

他们面带微笑，面貌可亲

我站立在十字路口

等待一个想象中的人

一个女人，我想和她

恋爱，如果她也需要爱情

我要对她说声谢谢

那是座没有压力的城市

工作不喜欢可以不做

写诗也是种正当职业

吃穿不用发愁，人人

都有可以居住的地方

商场、饭店的服务员和颜悦色

谁的钱多谁的钱少都没关系

请办事不需要请客送礼

为他人付出是种荣耀

那儿否定与幸福无关的一切

痛苦与忧愁仅是种幻想

人们迈动着海浪一样的脚步

我风一样吹过那个地方

 

 

 

少女画像

 

她被抽象为线条和色彩的少女

存在接近语言般大体的青灰

她有微倾的身体在时间中悬空

想象中具有的重量使沙发倾斜

她被人爱着，成为失忆的自己

所有的人已经不再是她的未来

她被画师定格，成为想象的花朵

瞧她的眼睛，仿佛不用继续生活

花瓣低垂的小嘴成为美的重心

有种淡淡香味渴求向空中一吻

有上千中种美好使她的双腿蜷曲

有上万名少女为她朗诵情诗

有无数的爱悄然汇集在那里

看不见的心外化成不存在的城市

看得见的水瓶桌子如同时光累积

她的外部有片森林狂热地爱着湖泊

灯光斜照使她的整体呈现究竟为何

她已不再是模特，不再是她本人

她已不再是父母的女儿，不再是情人

她有对空墙壁的幻想，孤单嗜好

她感受空虚的钉子咬紧寂寞的绳索

我要克制对美的欲望才能更好爱她

我要长久地把她凝视才能喝上一杯

我不知道该是苦咖啡还是甜红酒

我不知道上许多个夜晚对她说过什么

 

 

 

我

 

熟悉的，陌生的

扑面而来

戏剧般，抗拒着限制

没有谁不像自己

 

我被拴住

许许多多的人被拴往，怨声载道

责任是一枚钉子

拔出自己，留下伤口

 

我是一面镜子

镜子对着镜子，构成世界

我是主人

 

我被左右，被改变，被成熟

被认可，被虚伪，被怀疑

被放弃，被同情，被痛恨，被有限

 

我是破碎的，细小的

微弱的，分裂的，疼痛的

冷陌的，绝对的，无限的

 

我纯洁，流向混浊

我混浊，流向纯洁

我体验我，我消费我

我是散漫的，口语的，个人的

日常的，反复的

我的光阴流淌着世界的秘密

 

我日夜阅读着

一张张脸谱，一页页字纸

 

我用狂想超越世界

我的灵魂拒绝肉体

我的内部产生危机

 

我品尝我，走在人生的终途   

我不要责任

我想要爱

 

 

许多人

 

许多人在呼喊

许多人都听见了

许多人混入另一些人

许多人在许多人中间

许多人在喧嚣与寂静之中

许多人在活着也在死去

许多人生命里充满了影子

许多人在路上遇见了自己

许多人的影子与没有不同

许多人燃烧事实，产生精神

许多人的燃烧令其兴奋

许多人在沉默中生出一对翅膀

许多人的感情和思想正在抽芽

许多人的世界观正在形成

许多人会怀疑自己的枯燥乏味

许多人不好意思痛哭失声

许多人想要演戏般放声大笑

许多人逃避现实，与过去共生共长

 

许多人的骨头里有古代的生活

许多人的的脸上有都市高楼的投影

许多人的血液里有一匹奔马

许多人骑在那一匹马上无法奔跑

许多人的远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许多人的荒野铺展开遥远

许多人在梦中走出自己，走出人群

许多人走向光芒碎裂的时间

许多人与失败紧紧抱在一起

许多人和我一样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