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夜空1
(2008-08-21 11:25:49)
标签:
杂谈 |
你三十三岁,有份轻闲的工作。单位就有两人,同事是位单身的女孩。最初你曾经与她坐在同一个办公室。你们彼此不喜欢对方,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后来你有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你每天早上八点半,或者更早,或者更晚一点儿去上班,也没有人管。星期天不用上班,你也要去办公室,因为在住处,那个应该有一位女人的,像家的地方,你一个人会更加不知所措。夜晚,你阅读,偶尔看一看电视节目,在网上与陌生人,或者熟悉的人聊天。你和他们聊天的时候,感觉不到什么叫真实,网络与真实隔着一层。你经常失眠,脑海中,心中,空空的一片。感觉中那样的空洞,需要被填满。你抽烟,喝下一杯杯水,想要写点什么。你很久没有写东西了,因为你提不起兴趣。你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在乡下的父亲通话时,感受到你在城中不思进取的生活,已经对你失望,不再乐意与你说话。但你总想通过父亲的声音,碰触一下自己的过去与未来。你仍然没有积蓄,没法儿找一个女人过上正常人、大家都在过的那种城市生活。你的父亲他已经快六十岁了,他在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如同死过一次,好像看透了许多事物。他不再年轻,可闭上眼睛想一想,记忆中他仍然还是那样年轻。年轻的他早出晚归,任劳任怨地经营着他的小本生意,在太阳下的集市上摆摊,卖四季的蔬菜与水果,皮肤被晒得油黑发亮。他现实,但也讲求精神,一度你就是他最重要的精神支柱。他肯吃苦,节俭,精瘦结实,有着思想者的眼神与皱起的眉宇,会拉二胡,唱戏,把赚来的钱几乎全用在你的身上,希望你有出息。他在乡下显得与众不同,但生活改变一切人,也在一点点改变他。你十八岁离开家,转眼间十余年过去,似乎一切改变都是在不经意间。你不再像从前那样有质嫩美妙的天真与幻想,单纯得像清晨树叶上一尘不染的露珠。尽管你仍然感到自己爱着世界,渴望改变世界,并认为那是你生命的责任,但你已经提不起劲头。有许多时候,你会感到隐约的委屈,又感到自己有一些好笑。你感到自己并没有在现实之中,而是你的远方。
母亲有一次在电话中安慰你说,你一个人不要不耐烦。她希望你沉静下来,积极地去生活。积极地去生活,这是没生病前的父亲经常对你说的话。后来父亲不说,反到是母亲再说了。母亲是位普通的乡村妇女,没有文化,喜欢美食,有着艺术家的忧郁。她的心像天一样高,却也学会了去做好生活中的一切琐屑事务——尤其是在父亲生病的三年时间里,她肥胖的体型,变得消瘦,人也变得乐观向上起来。母亲希望你早日成家,每一次通电话都要提到这样的问题。你怕和父母说话,可在你绝望,在莫明地难过的时候,你还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只要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好。基本上每个周末给家里通一次电话,这成了惯例。每次通话时,几乎都是在你的心情特别低沉的时候,但你并不想让他们了解你的真实的心情,因此你总是装成高兴的样子。但父亲和母亲是敏锐的,他们总能感觉到你的问题。你觉得是父母在挽救自己,因为如果不是他们还在的话,说不准那天你会自杀。
你想象中的死去可以一了百了——尤其是在你认为写作还有一些意义,而那种意义也不能改变什么时。你感到自己不是从表面,而是从内心开始厌倦人生。你不再像少年时那样爱笑,爱说话。那时的你嘴巴几乎合不上,灿烂的笑容,让许多认识你的人感到美好,也会让一些世故冷漠的人感到你的无知。你会把所有的人当成朋友,与他们交流。你情感丰盈,热烈地爱过,喜欢过不少人,现在你有时仍然感到自己是渴望爱别人的,但是你从现实中退了出来,更愿意在自己的想象中生活。因为你发现自己的单纯与真诚,同时也伤害了那些追求现实,适应了各种社会的规则,不得不去伤害别人的人。你渴望女人,你感到自己的生命中缺少她们,永远缺少,尽管她们中有的人曾经就在你的生活中出现。但是,这毫无意义——她们都被一种强大的现实的力量改变了,失去了自己。你经常这样想。
你的两位妹妹已经结婚成家。大妹读了大学,最终放弃了自己当歌唱家的理想,完成了工作,结婚,生孩了的过程。她在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城市,有一个女孩。她结婚的时候,你没能参加。不仅仅是因为工作忙,离得远。你觉得自己也是非常应该去尽一个哥哥应该尽的责任的,但你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这似乎是因为妹妹放弃了她的理想,这是你不去参加她的婚礼的一个隐性的借口。妹妹的孩子叫你舅舅,从一岁起就会口齿不清地叫,现在她已经四岁了,在读幼儿园。你从来没有和妹妹的孩子见过面,只是看过她的照片。大妹每隔一个月会给你打一次电话,她因为曾经有过理想,一直理解和支持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在写作上获得成功。她让孩子叫你舅舅,为你唱歌。每一次你都要装成高兴的样子,事实上你高兴不起来,因为你觉得欠她们的,也因为你对妹妹和妹妹的孩子有了一种感到陌生。
小妹也有了一个孩子,已经三岁。小妹在乡下,嫁给了一个贫穷的男人。男人常年在外面打工,一个月千把快钱,他们把赚来的钱几乎全部用来还账了,因为他们结婚时欠了许多亲戚的钱。小妹曾经在因为缺少给孩子看病的钱,也为了自己家的贫穷,在父亲和母亲面前哭过多次。那时母亲就会拿出你寄给家里的钱,让她先用着。你也乐意让母亲给小妹一些,你觉得小妹在你的印象中一直没有长大,她还是那个爱涂指甲油,喜欢唱歌,对老人很孝敬,但也固执的小女孩。但的确,她已经结婚了,是一位孩子的母亲了。下一步经济条件好些时,她还想要个男孩。
家中收入不多,父亲生病后,前后做了两次手术,钱几乎全是你拿出来的。这中间加上翻盖父母执意要翻盖的厨房与大门,你前前后后给家里打了将近十万块钱。但是父亲和母亲却还是责备你没有积蓄,他们知道不该责备你,但是你在城市中没能结婚的现实,让他们忍不住责备你,因为你大了,在你的父亲像你这么大时,那时你已经有十岁了。你没有结婚,而且也不打算结婚——你曾经小心翼翼地对父亲和母亲表达地不想结婚的想法,尽管你是以试探的口气,但他们仍然伤心了。你的父母通过他们对你的爱知道,不结婚,这有可能是你真实的想法。不过,他们绝不会同意你一个人过一辈子,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人过一辈子,你到将来没有什么指望。你想要不管不顾,但你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样,因为父亲和母亲爱着你,这种爱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从来不曾改变。
城市生活改变了你,你在北京,那个你曾经生活过五年的城市,每天挤公交车去上班。你害怕那种拥挤的感觉,觉得人真是太多了,大家都在为生活辗转奔波,谁都不容易。你想让自己爱上挤公交车,喜欢与人紧紧靠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但并没有坚持多久。你生性中的孤独感使你觉得自己不适合和别人挤在一起,因为你的心中装着诗句,你是一位本该走向荒原与乡村的诗人。你是为了自己的父母,也为了自己隐约的,在城市中安身立命,甚至是改变世界的渴望才留下来的。你在矛盾之中感到自己的可笑,你允许自己,一日日那样度过。有时你渴望融入现实社会,乘公交车的经历让你感受到这完全是可以实现的,事实上你也正在众人之中,无法真正做到单独一人,虽说你一直孤独。你孤独,这种孤独感使你渴望整个世界了解你的灵魂,在你脆弱得像个孩子的时候,能够像母亲一样爱你。你是矫情的,这是因为你对现实有很多不满,一再退向自己的内心。
你工作的地点在市内,你住在郊区,即使在不塞车的情况下,也得坐二个多钟头的车。那时候你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在路旁的早点摊买两根油条,一杯豆浆,边走边吃着匆匆走向车站。到达单位时,你差不多总是能提前十多分钟。你不喜欢迟到的感觉,虽说你并不喜欢自己工作。你是自我的,适合过一种自由自在的,能够有所创造的生活。你喜欢写作,但是写作无法使你生活下去。因为要生活下去,生活总是第一位的,你甚至厌倦了写作。不过,你想着总有一天会过上一种轻松自在的生活,那时候你可以去写自己想要写的东西。你有写作的野心,但需要从容不迫,需要宽松的环境。你的生命中像是有一团暗火,一直在烘烤着你的灵魂——你想通过文字来揭示人的内心与现实的真实关系,找到一条诗意的道路,解决人与人之间存在的诸多问题,使人们相信自己应该过上那种可以不必向现实屈服,不必出卖自己的灵魂就可以过上的幸福生活。
你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法避开现实,无法真正顺利地实现自己的理想,活得简单而纯粹。在现实之中,你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你并不感兴趣的工作中去。你发现有许许多多的人,在重复着几乎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是破坏性的工作。人们在欲望的驱使下,过着灵魂缺位的生活。你也一样,因为你缺少相应的经济基础,你无法更好的使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灵魂,得到妥当的安置——在城市中有一个与你相爱的女人,有着你们的房子,与安稳的,乐意去做的工作。
因为缺少必要的经济基础,你使你爱的,同时也在爱着你的人,对你缺少了信心。你做过努力,但结果仍然是使人绝望的。你相信,都市中有许多相信爱的,渴望认真去生活的人都有一种绝望之感。因为精神的娇贵在现实中无法得到宠爱,现实只喜欢放弃理想,向它屈服的人。在都市中有许多楼房与汽车,这些物质总归是会属于一些人,但更多的人却是不能拥有,但在渴望拥有这些的人。你对这些并没有强烈的渴望,你觉得只要有爱,一切都有希望。你一直希望能够在城市中,在那许许多多的人当中拥有自己的爱。你渴望的爱是能与你的灵魂相通的,在相貌上也能彼此喜欢,看上去就无法不爱的。这样的女人也许在一万个人当中才有那么一个,也许用上十年的时间才有可能遇到。你遇到了,但是却无法去实现。你无法不抱怨让人难堪的现实,无法不抱怨自己,因为你无法真正像一个勇士一样去投入生活,用一生的行动与耐心去换取爱情。
你并不认为人生是虚幻的,你相信灵魂。灵魂就像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生命记忆中的存在。当你为爱情流下眼泪的时候,你发现灵魂会因为痛苦而美好——你甚至认为应该把痛苦持续下去,这是一种幸福。你偏执于自己的感觉,不愿意积极地介入生活的现实。你觉得现实与爱情打击了你,你甚至愿意做一个失败者——这在你的内心,仿佛是对时代,对人类的一个嘲讽。
你放弃了原来的工作,到了另一个南方的城市。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你也想要一份轻闲的工作,也借此想要改变一下自己以往的那种忙碌的工作生活状态,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情。在离开那个你熟悉的,尤其是在感觉中熟悉的北方城市时,你想与自己的两个朋友,或者说是情人见上一面。那时你已经收拾好行李,买好了机票。那两个女人,她们都有着自己所爱的人。他们的爱情,也是有弱点的爱情。你们在网络上认识,通过聊天与见面,你们发现对方与自己有些相似,也相互吸引——你们并没有物质上的关系,更多的是表现在相对公平的一种情欲的关系。这种情欲原于彼此内心的空空荡荡,没着没落,并非纯粹的情欲。但是,你们也无法否认情欲在自己生命中产生的作用——尽管你们,是的,那时你仍然在爱着使你绝望与消沉的爱情——尽管你们都有着自己爱着的人,但还是走在了一起。
第一个女人,有结实的小腿,小小的乳房,饱满的嘴唇,清澈游移的眼神。她有自己的男朋友,但两个人类似于一种情人的关系,似乎永远也不可能走在一起,也不可能分开。她从事文化工作,对写作和绘画有一定的兴趣。你们两个人聊艺术,聊人生,聊得比较投缘。你们彼此渴望放弃道德的约束,想在一起更为亲密一些,但你们之间只有亲吻与抚摸。她不想,而你也没有那样的强烈的想与她做爱的念头。你只是想在抚摸着她的时候,透过她兴奋而又忧伤的脸,看到你所爱的那个人,在你的远处模糊的存在。
你想见她一面的想法并不强烈,但你又觉得似乎应该有一个了解与告别。就像生命中有一部分灵魂所拥有的内容,需要打包,放进记忆深处。她过来了,你们两个人平静地坐着,但几乎没有什么话可说。你们没有亲吻,只有分别时的拥抱,紧紧的拥抱,然后松开。彼此生命中有些爱的潮湿,在眼角泛起一种美好的光芒——但似乎并不是单纯的为了你,或者你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和另外的人。
她走后,你决定还是与另一个女人打电话。她早就知道你要离开,一个钟头后她打车来到你的住处。那是你用每月四百五十块钱租来的房子,是一所信息学校的宿舍。有公用的卫生间与厨房。你的房间家具简单,她来的时候就余下了一张原来就有的木床,和一张桌子。你处理了你的东西,并不算太多。你本来打算和她在咖啡店见面,但她想来看看她曾经住过的你的房间,也许是她想和你做爱。你也想,这是一种告别,为了曾经的过去。
过去你们每周见一次面,有时候她过来,有时候你和她一起去两个人住处的中间地带,在某处的仙踪林或咖啡店,单纯为了消磨掉一些一个人难以度过的时间。她对你说过,她的男朋友在广州,是一位各方面都比较一般的男人,但是她爱上了他。她在等着他离婚。对于她来说,这似乎是一场无法退出的战争——也许她心里并不见得再希望和他在一起,她只是在爱情的轨道上停不下来。你们在一起话不多,只是喜欢在一起坐着,相互发呆或傻傻的,没有目的地笑。你甚至不喜欢和她做爱,因为你们谁也不会投入感情。你们在一起只是一种需要,似乎是一种对孤独的报复。你们甚至也不觉得自己堕落,就像我们认识多年,像夫妻一样,对彼此有一种责任。你们之间的友谊在于,彼此曾经说过自己的过去与现实,在空虚无聊的时候是彼此栖息的树枝。
她有一双空洞但有时也会发光的眼睛,眼神执著但显得盲目。她个子挺高, 一米七二,气质很好,又会打扮,如果不是她有男朋友,或许你真的想与她开始一场恋爱。见面后你例行公事一般,拥抱了她一下。她不喜欢接吻,甚至也不喜欢过多的抚摸。她会半真半假地微笑,娇声娇气地说话,像个地地道道的小女孩,但是,事实上她内心的爱也许因为过分地燃烧,已经在变冷。她恋爱过多次,每一次都投入而认真,每一次都没有结果。在面对她的时候,你甚至感到自己遇到她是一件完全无可奈何的事情。你们做爱,你们都认为那是最后一次。分别,你们似乎并不感到伤感,反而觉得这是结束那种不正常关系的最好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