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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十元钱的忏悔

(2010-02-07 20:55:38)
标签:

散文

情感

人生

感悟

良心

自责

仁义

孝悌

分类: 散文随笔

十元钱的忏悔

            

 

    为了十元钱的良心债,我背到了今天,虽然已经有十年了,但是这笔债丝毫没有减轻。

    十年前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在官场上挣到一点浮名,带着一路春风,从城里回到老家,与父母报喜,尔后,打算去看看四大爷。母亲说,“啊,原来你还不知道,他早就老了。”

    “老了?什么时候?!”我心头格登一跳。

    “去年冬天。”

    轰地一声,记忆深处响起一声闷雷,将我当头一击,差点晕倒。心神稍定,我就忙不迭地问,“那,他烤上煤球炉子了吗?”

    “什么煤球炉子?他哪有煤球炉子?”听了我这没头没尾的话,母亲感到诧异。

    “有给他送煤球的吗?”

    “谁给他送煤球?”母亲叹口气,“唉,他那屋里,冬天跟冰窖子一样,别人去给他烧把柴,他就暖和一阵,别人没空去,他就挨冻。今冬也格外冷,他是生生地冻死的。他死了,你四大娘也跟着死了。”

    我的心仿佛被揪下来,后悔地直跺脚,心里一个劲地追问自己:“去年冬天你干什么去了!四大爷向你要的煤球呢?!”

    那是上一年的秋天,我从城里回来,在街上遇到了我的远房伯父四大爷。当时,他已经中风,语音含混不清,嘴角的涎水沿着蓬乱的胡须往下淌;拐杖抱在怀里,左手颤抖不已;脸上、手上那厚厚的灰,大约一年没洗,浑身散发着熏人的臭气;灰色的眼睛里夹杂着混浊的泪花和眼屎,失去了昔日睿智、倔强、严厉的光泽。

    虽然一天学也没上,四大爷却凭着惊人的悟性,懂了些诗云子曰,满口“四书”、“五经”,会给人打卦算命,问个凶吉,还会给人写个契约、对联。虽然一辈子聪明,但他一辈子总是犯傻,傻就傻在爱管闲事上,碰到谁家做事不合理,不管人家想听不想听,总爱给人家讲一通“道”、说一番“理”。尽管有的人心里很烦他,但是他的话句句敲到点子上,让你无可辩驳,又不得不怵他。然而,最烦他怵他的,还是我们本族的孩子们。他爱管闲事的本性,在我们这些孩子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没有子嗣,对本族的孩子视同己出,管教孩子成了他一大嗜好。所以,孩子们望见他总是老远就躲开。一怕他训。不论哪个孩子做错了事,他早晚要逮着,教训个够。训人的时候,他那双眼睛能竖起来,恶狠狠的,怪吓人的。有时候,他还要伸出那老槐木枝子一样硬的手指头,在那些顽冥不化的小脑袋头上“点化”几下,疼得小嘴一咧一咧的。二怕他考。只要被他逮着,必定说:“过来,我写个字考考你”。他用手在地上一抹,算是个写字的版面,然后找块石头或树枝,写上个字,先让你认,再让你讲讲它的意思。字好认,可是意思却不好讲,因为他知道的意思比你知道的意思还多。讲好了,他夸一句:“行,是个好家伙!”讲不好,他把眼一竖:“白吃了干饭!”接着就是一番漫长的训导。在同伴中,我被他考得最多,挣的“好家伙”也最多。其实,我不怕考,倒是最怕他讲。似乎我是块可雕之木,每次考完之后,他一讲就是半晌,掺杂着之乎者也,玄得很,我似懂非懂,偶然觉得个别词句挺有趣,就问上几句。听到我发问,他那布满皱纹的灰黄的老脸总是一片灿然,感到自己的谆谆教诲达到了启迪愚顽的效果,无比欣慰,无比喜悦。但更多的时候,我则魂不守舍,抓耳挠腮,呵欠连天。可他还是诲人不倦,滔滔不绝,讲得口生白沫,等到口干舌燥了,又埋怨说“你也不去给我端碗水喝”,这才打住。其实,我盯着他那沾满白沫的嘴角,心里早就说:“你怎么还不渴?你快害渴吧!”

    不管想听与不想听,不管懂与不懂,总之,在他那绵延不绝的唠叨声中,我度过了孩提时代。等到长大了,学会理性地思考生活的时候,我才发现,他那绵延不绝的唠叨声竟然影响了我对生活的态度。现在回想起来,他吹动着嘴角的白沫,讲来讲去,无非是一个字:道。细说就是两句话:做人之道,为学之道。仁义、孝悌、诚信、勤学好问、温故而知新等深奥的词句,随着他的唾沫星儿溅到我的耳朵上,一点一滴地渗入我的脑髓。难怪我小时候做错了事或者欲做错事的时候,总觉得他那双竖着的眼睛在我身后盯着。很多时候,只要他那双竖着的眼睛在空中一闪,我那小脑袋里生出的恶念便转瞬而灭。那个年代,父母没有闲心管教孩子,孩子整天在外边撒野,无法无天,好事坏事一起学,有些孩子身上沾染了太多的恶习,影响了一生。我却由于四大爷的教诲,比别的孩子多懂了些道理,多喝了几年墨水,现在干的差事在村里人看来还算是有出息的。

    四大爷虽然聪明,但是命很苦。年轻时因为穷,才娶了半痴的四大娘。那时在庄户人的观念中,无子嗣,生活就无寄托,他又不善于生计,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在我的记忆中,他似乎一辈子就穿着那件油渍乌亮的大襟棉袄。他个子虽然不矮,但总是一副吃不饱的样子,弓腰探背,走起路来拖拉着两条腿,身子朝前一拱一拱的。到了老年,体力不支,生活更是艰难,幸亏本家的侄孙们忙里偷闲照应一下,才勉强度日。到了这种境地,他似乎还不觉凄凉,还没改掉诲人不倦的嗜好。我长大之后,当然不再躲避他了,并且每次回家都主动到他那黑屋子里坐坐,他还是每次都讲得直喊口渴,骂四大娘“懒东西,也不知道烧水”。

    就在那年,他中了风,几乎瘫痪,起居困难,到院门口那点距离也靠拐杖。中风以后,特别怕冷,早早地穿上了那件脏乎乎、油渍渍的大棉袄。我问过他的饮食起居后,他向我提出了一个不大的要求:“乾儿,你瞅个空儿,跟你那几个在城里上班儿的弟兄们、侄子们商量商量,一人凑十块钱,给我买点煤球过冬,你看我这个样子,冬天受不了……” 

    “行!”我好不疑迟地答应了,心里还想,不就是十元钱吗!即使我全包了也没问题,尽管当时的工资只有一百多元。他教诲了我这些年,从来没向我提过什么要求,现在我也该报答一下了。我那慷慨的神情露在脸上,四大爷看了很高兴,“这就好了,今冬我还能熬过去。”那欣喜的神情,仿佛温暖的炉火就在眼前。

    可是,我竟然失信了,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对一个于我有教诲之恩的老人,失信了。他没敢指望多,只要求我出十元钱的份儿,就这么一点可怜的要求。我当时是毫不疑迟地答应了他,他是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等到树叶落尽,等到北风呼啸,等到雪花飘舞,滴水成冰。在那冰窖般的黑屋子里,在那冰块般的土炕上,他卷曲着干瘪的躯体,把那一点残存的体温化作心中执著的盼望,一丝一丝地消耗着,等待着他以诚信、仁义教诲的乾儿给他送煤来……我不敢想像,严寒肆虐的时候,他是否会眼泪汪汪地呼唤我,我更不敢想象,他在咽气之前是否会骂我、咒我……

    我怎么把自己的许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因为忙吗?是的,一个刀笔小吏,为了在官场上挣一点浮名,没日没夜地劳心伤形,碌碌以求。那点浮名,就像乡间夜晚悠悠荡荡的鬼火,迷路的人总是把它当作归宿地的光明,跌跌撞撞,历尽坎坷,仍苦苦追逐。跌来撞去,人就着了魔,眼里除了那点鬼火,什么都看不见了,整个身心也随着那鬼火一起飘飘悠悠,如同在云里雾里行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以为那就是人生的妙境,心头时时荡漾着几分迷醉,几分沾沾自喜。就在我跌跌撞撞、醉意朦胧的时候,四大爷在严寒中带着对温暖的企盼、对乾儿的笃信,拖着半瘫痪的病体走上风雪交加的黄泉之路。他那点可怜的祈求早就成了我耳边一丝风声,他谆谆教诲的仁义、诚信、忠厚都在我一路奔波中跑丢了。

    听着四大爷死去的情景,仿佛那黑屋子里的寒气侵袭到我燥热的身上,我开始清醒起来,清醒之后便是痛苦的自责。我若是一个基督徒,可以向上帝忏悔,求得心灵的安慰,可我偏偏不是个基督徒,不相信有个上帝能为我作灵魂的洗礼,我无处忏悔,无法忏悔!我若相信人死了之后还有灵魂,还有阴间世界,可以到他的坟前烧上一垛纸钱,让他在那个世界里当一个富翁,过上衣食富足的日子,可我偏偏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纸烧了之后能变成钱,不相信四大爷还能知道我的痛悔与愿望;我说给长辈们听,想让他们骂我,谴责我,可是他们又偏偏安慰我,宽解我。我如何补偿我的过错?!

    十年来,这种愧疚、自责经常伴随着我。与朋友谈起,朋友也劝我,何必老是背着,弄得自己不轻松,事情已经过去了,把它忘掉算了。我说忘不掉,也不能忘掉,一个人一辈子背着良心债不是件愉快的事,但这是一件好事。良心是滋润情感世界的泉脉,良心枯竭了,情感世界也就一片灰暗;良心活跃了,情感世界才绚丽多姿。人在名利场上混久了,良心容易麻木,情感的泉脉容易枯竭。如果一个人品味不到多滋多味的人生情感,如同盲人,不知道五彩缤纷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多么可悲、多么可怕!对这一笔良心债,我甘心情愿地背一辈子,像带着一根银针,时时砭刺自己的良心,在碌碌风尘中经常感受良心发现的滋味,体味、领略丰富多采的情感世界,那才不算枉活一生!我自从开始不断地自责,许多麻木的神经开始松活起来,在云里雾里行走的感觉没有了,脚下是踏踏实实的路。我愿意继续背着这笔良心债,在我的人生之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爽爽落落地往前走。

                                       1996年春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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