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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题短篇:对不起,只拼车,不拼命

(2012-03-29 09:37:42)
标签:

短篇小说

厦门文学

拼车

拼命

户外

旅行

回家

文化

分类: 惊蛰(隐隐惊雷)

小说为命题,且超过一万字,慎入

 

对不起,只拼车,不拼命

大冯

约好了在体育公园北门。

路很熟,所以拐弯时大冯也没把车速放慢,有点向旁边的女朋友炫耀车技的意思。他在找第四个人,车里已经坐了三个。

其实在马路对面大冯已经猜到那就是她了。那个女孩儿在路人中很打眼,清清淡淡地站在体育公园北门东侧,拎着个行李箱,不时打量人行道上过往的车辆。拐过弯儿到马路对面,大冯“吱”地一声把车停在她面前,滑下车窗玻璃,那女孩儿皱着眉疑惑地看了两遍车牌号,才提起箱子往车后走。

坐在后面的小冯表现不错,都没用提示,就抢在大冯前面下了车。

大冯在拼车帖子发布之前就在QQ上跟小冯说过,这次争取拼个漂亮的,看有没有可能创造个机会解决小冯的单身状态。

拼车论坛简直就是大冯的后花园,他已经拼到过三个女朋友了,包括现在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这个。

论坛要求大家必须实名制,用真人照片。所以,所有会员的资料大冯都看过。这个女孩儿长得真是不错,比她在论坛注册的照片要好看。

这趟车其实是大冯自己带着女朋友回家,另外拼两个人,不过是想省点儿钱,座位空着不也是空着吗。不过因为有小冯参加,所以另一个目标锁定在漂亮姑娘上。

大冯从来都看不上一到过年就连夜去为火车票拼命的那些人。印象中,从刚出来闯社会到现在,大冯只在第一年过年回家时坐过火车:一夜没睡,挤破了衣服,挤散了包,跟另外五个人在厕所里挤了一夜——也就是那趟18个小时站票的火车,让大冯从此成为一个坚定的拼车族。开始没有钱,租车也拼,坚决拒绝火车那种非人的待遇。而且,没过多久大冯就发现,普通的拼车大家是图便宜AA制,可一旦拼成了专业,这里大有内容可做。所以,拼车对于大冯来说,不是赶时髦,也不是追时尚,而是最实用、最实际的事业。

所以,拼车论坛后来成了大冯的财产。小冯是他发展的最重要的助手。

大冯下车的时候,小冯正一手掀着车后盖,另一只手要去接女孩儿的箱子,好往后备箱里放。

女孩儿摇了摇头,用稍带戒备的眼神看着小冯。小冯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要自己来,于是讪讪地往后让开一步。

搬起箱子,那女孩儿才发现后备箱里已经有了一台横躺着的小冰箱和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留下的空间倒是勉强能塞进她的小旅行箱。但是她皱了皱眉,把箱子又轻轻放回地上。

冰箱和袋子都是大冯的,所以大冯上前问:“怎么了?塞不进去是吗,小冯,你来!”

小冯笑着重新凑近了,说:“还是我来吧,这是力气活儿。”

女孩儿没回头,轻声说:“这里那么小,会把他憋着的。”

“它”?大冯和小冯互相看了一眼,“它”,说的是那个小旅行箱吗?箱子还会憋着?于是大冯猜测,箱子里是不是装了什么宝物,或者是装着个宠物?

但是女孩儿寡寡淡淡的,爱理不理,大冯就有点不舒服。女孩子就这样,刚见面越是拒人千里的,一旦熟悉了,就越是黏人。

不过现在他不用考虑这些,有小冯呢。

“没事儿的,这里挤是挤了点儿,但是把箱子立着放,没问题的,我来!”小冯到底是表现心切,边说边自作主张去拎女孩儿的箱子。

谁知女孩儿一直把箱子拎在手里呢,所以她一扭身,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拉开了后车门,轻轻说了句“我还是抱着他吧”,就上车了。

大冯见小冯茫然地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笑了,抱着?这趟车可是要开往山东、安徽、江苏三个地方,全程不算吃饭、休息、上厕所,光路上就要十一个小时。她、一直抱着?

大冯坐回驾驶室,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女孩儿竟真的抱着行李箱,正皱眉看着身边那个占了一个人位置还多的电视机箱子。那电视机也是大冯的,苏宁在打折,他就顺便买了拉上送给女朋友家,算是见面礼。父母催了几年结婚结婚的,大冯忽然觉得自己也是该结婚了。这么多年风里雨里,如今过来了,结婚还不是水到渠成嘛。

大冯微笑着对着后视镜说:“你这箱子里装着宝吧,但就算装了宝,你也不能抱一天箱子吧,还是放电视机的底下好了。你放心,回头咱们A车费的时候,我多出一点儿,不算你行李占座位,呵呵。”

大冯用玩笑缓和尴尬的气氛,这是拼车的基本工作,基础打好了,后面一帆风顺。于是小冯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我来放吧。”

女孩儿转头看了看电视机箱子,三分之二占着座位,另外三分之一悬空,本是给人放腿的空间,正好放下一个小旅行箱。她轻轻摇了摇头,“太挤了,我还是抱着吧。”

大冯有点不耐烦了,简单说了下路线、时间以及吃饭休息的问题,边拐弯上路。路线其实很简单,在论坛上大冯都详细写了,先到女孩儿要去的镇子,然后送小冯回家。之后去女朋友家待半天,再回自己家。

到家的第二天,就该是大年三十了。

小冯

小冯一直在打量女孩儿和她的旅行箱,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否则他总不能一路跟一个抱着箱子的女孩子搭讪吧。

还真让他发现了新空间,从后车窗、座位靠背到电视机箱子,空间正好够把旅行箱架在上面。他几乎是争抢一般把女孩儿的箱子放上了他刚刚目测的位置,长宽正好,不多不少。

小冯很得意。

女孩儿还在不停打量自己箱子,伸手试了一下,的确牢固,才回过头轻声说:“谢谢!”

小冯接过副驾驶位子上大冯女朋友递过来的湿纸巾,擦了擦额头,擦了擦手,他竟然微微出汗了。

大冯见问题解决了,加快了车速,不忘惯常的开门见山:“既然大家拼到一辆车上了,就是缘分。我先介绍一下自己,论坛上大家叫我大冯,我网名是‘山楂泡粪水’。”

小冯知道的,大冯经常换网名,最近《山楂树之恋》火,他就叫山楂泡粪水,过段时间《赵氏孤儿》上映,没准儿他又叫“赵氏卖孤儿”了。

“这位是我老婆,吴亦丽,网名‘灰姑娘的鞋挤脚’。”

大冯笑着朝副驾驶的女孩儿挤眼睛。一直没说话的吴亦丽白了大冯一眼,说:“谁是你老婆,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吹!”说完回头朝女孩儿笑了笑,说:“你网名叫‘白云没有脚’对吧。我们俩网名都有个‘脚’,所以我在论坛上关注了你。要不,我跟你换,你坐前面来吧,我无所谓的。”

女孩儿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甚至连头也没怎么抬,只轻声说了句“我叫言守云”,就不再言语了。

吴亦丽见女孩儿没什么热情劲儿,倒觉得有点尴尬,便回头看着车窗外,催大冯快走。大冯想回头又怕女朋友不高兴,就对着后视镜补充介绍说:“你旁边的那个网名叫‘有力无爱’,一听就是单身,呵呵。叫他小冯吧,他很能干,咱们论坛上很多活动都是他帮我组织的。大家难得同坐一车,你们多聊聊哈!”

女孩儿本来还是正常坐着的,听到“单身”、“多聊聊”,忽然微微低下头,把身子往电视机箱子靠了靠,让她和小冯之间空当更大了一点。

小冯捏着湿纸巾本来想找个机会给女孩儿,但女孩儿的这个下意识动作让他觉得有点无趣。现在看来,大冯努力创造机会撮合他追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显得一厢情愿了。

于是小冯不出声,一直看着车窗外,寻思着什么。

 

言守云

言守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又选择拼车。言守云发过誓的,再也不拼车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夜里5点起来去排的队,在初冬的凛冽里站了4个小时,脸和手都冻得又硬又麻。轮到她时,言守云刚刚说出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地名,里面就迫不及待地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连站票都没有了,下一个!

之后言守云逛了很多票务网站,手机打得发烫,没有,哪怕连一张站票都没了。言守云还联系过N个票贩子,无一例外,不是关机,就是嘲讽:这会儿哪来的票?有票的话你倒给我吧。

言守云哪里想到,前往那个地方的票竟如此难买呢?

所以言守云无端地悲从心来,既然火车票如此难买,以前每次回家,他都是怎么把言守云提前送上火车再自己回家的?过年后他总是提前一天回来,好在言守云回北京时保证能去接她。如果每次不是他去接,言守云的那些大包小包、鸡零狗碎的东西,该怎样才能从人潮汹涌的火车站运回租来的小房间呢?

可是言守云从来没想过要去他老家。那个地方在言守云认识他之前,从来没在地图上注意过,甚至巧合到从未听说过。即便认识了他,还恋爱了,言守云也没想过哪次过年时会去他老家看一看,因为以后毕竟要成为那个地方的媳妇的呀。

言守云没有。

言守云压根没想过会把自己的下半生归到XX地方的媳妇这么一说。因为他们商量好的,无论多苦,无论多难,也要把根扎在北京。即使他们扎不下,哪怕租一辈子房子,也要把未来的孩子的根扎在这里。

从高中毕业开始,大学、第一个男朋友、第一次吵架、第一次旅游、第一次被偷了钱包、第一次在公交上被怪大叔占便宜、第一次分手、第一次一个人出门散心、第一份工作、第一个同居的男朋友、第一次丢了钥匙、第一次跳槽、第一回加薪……无数个第一,都在这里。它们比阳光、空气、水还重要。无论北京多堵、多糟、多累、空气多不好、压力多大物价多高生活多不方便,哪怕城市所有的缺点都累加起来,言守云也没想过不在北京待下去。

至于他,他应该更没有理由啊。他是个孤儿。用他自己的话说,以前四海为家,以后以她为家。他的确是这么说的,有言守云的地方,就是家。

所以,言守云从没想过要去他老家看看,他父母都不在了,去看谁呢?又去给谁看呢?他也从来没提过这个要求。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年过年他要回一趟自己的老家。他说他父母虽然只剩下两个坟头,他也不能让他们孤苦得一年也见不到他一次。

言守云同意的。因为那会儿她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带他回自己的家。这是言守云第三个男朋友了,没房没车没大前途的普通男孩,父母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言守云要认真想,是不是真的就这么一辈子了?言守云不是那种骨子里就热爱富贵的人,但是一辈子只和贫穷抗争,要永远纠结于房租、工资、生活费,那会儿真的没完全想好。

但是现在,言守云要回他老家一趟了。地址是无意中听他说过的,虽然只具体到某个镇,但是他说过,那个镇子北面出来,一条大路直通他们村,甚至是他家门口。他们老家民风彪悍,车匪路霸小偷纵横,所以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加上爱占便宜的人顺手牵羊,宅子上的房屋已经塌得只剩一间了。

如此明显的特征,言守云有信心找到。

最后找到这个拼车论坛,是言守云从以前注销的那个网站链接上过来的。那个网站自注销之后,言守云再也没去过哪怕一次。收藏夹里删除了,言守云也一度从记忆里删除了它。

可是没有火车票,不去拼车论坛碰碰运气,还能怎么办?

言守云必须去一趟他的老家,就是今年,过年的时候。

言守云拼过车,而且很多次。她和他就是拼户外自助游时认识的,他们拼车,拼门票,拼饭,有时甚至要在野外拼睡。几年下来,他们从新手上路拼成了老驴,言守云也一点一点把他踏实地拼到了自己的生活中,还有、心里。

言守云甚至在夏天那会儿就想好了,等过年买票的时候,她要悄悄多买一张,然后在收拾好行李之后,突然告诉他,让他今年陪她回家过年。

言守云相信,只要她开口,他肯定会答应去她家过年的。因为那意味着他要见言守云的父母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呢。

可是现在,言守云却要千方百计去他的老家。这个变化,言守云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但是言守云知道,她不是一个人,他一直在。

所以,言守云确实别无选择了,只能破例,再拼一次车。

 

吴亦丽

吃饭的时候,吴亦丽终于把不满表达出来了。

同样是女孩子,她还是大冯的女朋友呢,这趟车怎么着女主角也该是她啊,可是大小二冯似乎千方百计地去跟一个陌生女孩儿献殷勤。最最搞笑的是,人家还爱搭不理。

所以停车吃饭的时候,大冯和小冯一起把菜单往言守云面前推,吴亦丽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没想到人家言守云低垂着眼帘,说:“我没胃口,你们吃吧。”说完,起身出了门,雕塑一样站在门口,看着马路对面的田地,一动不动。而大冯小冯再把菜单往吴亦丽面前送的时候,她发火了。

“你们爱吃什么你们吃,别充死就行。其实你们不吃也没关系,看都看饱了呀,秀色可餐嘛。”

说完,吴亦丽甩袖走了。剩下大冯小冯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着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吴亦丽摔门的声音有点大,站在门边的言守云被吓了一跳。见是认识的人,言守云竟对吴亦丽点了点头,似乎还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淡得没有痕迹。吴亦丽有点意外,自己发的这通脾气本来就莫名其妙,言守云这一点头,倒显得她小气了。于是,吴亦丽的怒气消了一半,笑着对言守云说:“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啊,我包里有方便面,我请你吧!”

言守云还来不及拒绝,吴亦丽已经风一样捧了两个碗面回来了,哧啦哧啦撕了包装,向服务员要了开水,泡上了。服务员的白眼儿让吴亦丽觉得很是不爽,她向言守云建议,外面冷,不如回车上,边吃边聊。

俩人捧着碗面,坐回车里,吴亦丽的热情劲儿更大了,边吹着热气吃面,边兴奋地说:“哎,你看了吗,咱们论坛上现在特火的那个帖子。讲一对恋人拼车自助游的,特感人,我看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的。”

言守云不是很想吃面,更不想跟吴亦丽这么没有距离地聊天,她们很熟吗?可是她只能向吴亦丽笑笑,摇摇头,用塑料叉子卷一根方便面,慢慢打发时间。

“帖子天涯都转过去了,你真没看过?”

言守云见不说话不行了,说:“我很少上网,没见过。”

吴亦丽还是一脸的不相信,“现在还有很少上网的年轻人吗?呵呵,那我讲给你听吧,可感人了,最开始是从一个户外网站上转过来的帖子。说是有一对年轻人,男人的很帅,女的很漂亮,他们都喜欢拼户外自助游。后来在大好景色中日久生情、互相来电,热恋了。今年夏天,他们拼一个自助团,小五台山之徒步五台连穿,那条线经常户外的人知道,经典。去的路上没问题,过程挺辛苦、很自虐,但是结果也挺好,爱情甜蜜,景色怡人。是回来的路上,出事了,他们坐的客车跟一个拉钢筋的大货车撞了。一车人都很累,睡得很沉,所以伤亡惨重……”

吴亦丽正说着,大冯和小冯回来了。看样子他们俩没点菜吃饭,而是拎着一大袋面包、水、榨菜和火腿肠。

回到车上,见吴亦丽和言守云捧着碗面,聊得不亦乐乎,两人都有点惊讶。

吴亦丽对着小冯一挥手,说:“你坐前面去吧,我和‘白云没有脚’谈心呢。让你们狼狈为奸去好了。”

言守云看了吴亦丽一眼,眼睛里都是疑惑,谈心?

吴亦丽朝言守云笑了笑,说:“我们女人的事,不让他们掺和。你吃面,我接着给你讲——感人的地方到了,刚才说到撞车了吧,撞车时,刚才说的那对情侣,坐在车的最后一排。钢筋从前面挡风玻璃扎进去的,扫到最后一排时,已经死了二十多个人。那对情侣中的男的突然惊醒,翻身把女朋友推倒,自己还趴上去护着。结果、结果……他死了……那女的、没事儿……”

吴亦丽说着说着竟然哭了,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碗面里。言守云不说话,低着头。

“她又在讲那个故事。”小冯从前面探头看了吴亦丽一眼,回头朝大冯说,“你快安慰她一下吧。”

大冯看了一眼后视镜,说:“我饭都没吃,没力气安慰人。”说着,发动了车,车嗖的一下蹿出去好远,把所有人都晃了一个趔趄。

吴亦丽知道大冯是冲着她刚才的脾气来的,于是赌气把吃了一小半的碗面从车窗扔了出去,见言守云拿着碗面手足无措,她干脆也接过来扔了出去。抽了纸巾擦了擦眼睛和手,吴亦丽冷笑了一声,说:“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第一次跟你讲这个故事时,你就说是瞎编的。因为你心里根本就没有这么深的爱,所以你不相信。”

大冯“哼”了一声,说:“别忘了我也是做网站的。早就跟你说过,这只不过是网站编的故事,吸引你们这些无知女人哭着喊着给网站添加人气。信这个,还不如去看韩剧,故事情节曲折多了,结局还美好!”

“你不相信就算了,还这么说,那是因为你做不到,所以拼命说它是假的,否则,同样都是男人,还有何颜面呢!”吴亦丽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小冯连忙左哄右劝,让大冯让着点儿,少说两句。

于是大冯板着脸,不再说话,只是把车开得很快。

小冯看看言守云,看看大冯,又看看吴亦丽,觉得气氛如此尴尬,不说话不合适,于是做和事佬,说:“刚才吴亦丽说的那个故事确实是真的。我听说过,那个网站我也偶尔去逛,可能事情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夸张啦。那场车祸之后,剩下的人回到北京,那个网站还组织大家去了殡仪馆,想去送送那个男生最后一程。结果到了殡仪馆,说是骨灰刚被他女朋友领走了。之后,那女生手机停机,账号注销,从此再也没有参加过活动,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故事在网站之间转来转去,也越传越离奇。”

“跟他谈这种事情,是对牛弹琴的!他的心除了对钱,都硬如石头。”

吴亦丽的这句话简直是对大冯挑衅了。但是大冯识趣地不再接话茬,小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车里一片寂静。

 

大冯

车速到了一百二,有点飘了。大冯想象着汽车拖着一条火尾巴,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像极了科幻片。

大冯知道实际上不可能,这车当初买它是因为便宜,所以底盘轻,跑得稍快就有点晃。不是过年,大冯是断不敢开它跑长途的,因为不仅损耗大,还有点宰牛用菜刀的意思,吃力得很。

好在吴亦丽终于闭嘴了。但大冯心里的火还在烧,吴亦丽不过是个普通小公司的财务,而且是当初参加了一次网站的活动后主动追的大冯,还把大冯和前女友生生友弄分手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是自己要结婚啊,无论真假,他隆重地向人家求的婚,而且现在要带她回家见父母的。这节骨眼儿上,小冯说的没错,好汉是要吃眼前亏的,不能把事儿闹大了。

可是这窝囊气受的!

大冯砸了方向盘一拳,汽车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下车上厕所的时候,大冯终于有了出气的想法。他跟小冯是这么商量的,言守云凭什么跟他们拿腔作调装清高呢?以前拼车,哪次不是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的,现在倒要看她的脸色。这样下去,不仅小冯成好事的机会渺茫,还因为她,把这趟行程弄成了无聊的吵架之旅了。既然现在不能拿吴亦丽怎么样,就只好开她言守云一个玩笑了——她不是紧张那个小旅行箱吗,一个女孩子,她能有什么宝贝,值得她装成那个样子?对,就戏弄她一回。

小冯迟疑地看着一脸兴奋的大冯,犹豫着说:“这样不好吧,年轻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

大冯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讥笑说:“你是不是对她还抱有幻想啊?”

小冯连忙摆手,脸都红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大冯向来说了算的。

再上路,大冯把车速放慢,递根烟给小冯,自己先点上了,心里暗忖:吴亦丽,回头慢慢收拾你。

可大冯的烟刚点着,吴亦丽就逮着机会了,“又放毒,不抽会死啊!”

大冯不接话茬,小冯却不敢点了,于是大冯把小冯手里的烟拿回来夹在耳朵上,在第一根快燃尽的时候,顺手拿下接上了。言守云捂着鼻子和嘴,也忍受不了,只好伸手把两边的车窗都开了。冬天的风,扑进车里就像刀子,胡乱飞蹿。烟和风斗了一会儿,大冯悻悻地投降,把烟熄了。

扭头看了看油表,大冯说:“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加油,大家记得上一趟卫生间,下面就不停车了。天黑前争取赶到第一站,言守云的地方。”

加油站远远露出大大的LOGO时,因为无话,言守云已经在打瞌睡了。因为余怒未消,吴亦丽还双手环抱,气汹汹地看着窗外,有时回头愤愤地盯着后视镜里的大冯。

计划一切顺利。加油的时候,男人先去卫生间,回来时油加好了。换女人去。

等到两个女人回来上车,大冯一脚油门,车子“轰”的一下,像夜草充足的马匹,呼啸而去。夕阳西下,暮色渐渐有了,好在路程早已过了大半。不吃晚饭,加紧赶一赶,天黑前到言守云要去的地方问题不大。

车子开出去二十分钟,言守云突然反应过来,习惯地抬头看自己的箱子,不见了。她尖叫一声“停车”,把大冯吓得脚下一踩,车子竟然加速飞了出去。重新踩到刹车时,车子几乎擦着高速公路的隔离带停下。

“我箱子呢?!”言守云脸色煞白,在淡淡的暮色中像是鬼片的女主角,漂亮,又恐怖。

“不、不知道啊。”小冯到底心虚,说话有点结巴。

言守云弓着腰在车里来回看,就这么点儿地方,一个旅行箱能藏哪去呢?

“刚才加油时我们俩跑远处抽了根烟,不会那会儿被偷了吧?”大冯慢慢腾腾地分析着,开了窗,又点了烟。

“回去,回加油站!”言守云声音嘶哑,和之前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都出来快半个小时了,回去能怎么样?小偷要是腿快,快跑到河北了。”大冯满口嘲弄的语气,干脆把车熄了火,边抽烟边看着言守云的反应。

“必须回去!吴亦丽,麻烦你了,让他赶紧回去,我……”言守云说着说着竟然哭了。吴亦丽抬头看大冯,声音软了许多,“你就不能回去试试看?”

大冯冷冷地看着吴亦丽,又看了看满脸都是眼泪的言守云,伸手把烟头弹出了车窗。

“现在就是回去,也不可能找到箱子。然后再回来,就是三个二十分钟,一个小时。你可想好了,这样等到了你要去的那个镇子是半夜,那可是要付出代价的。那里坑蒙拐骗偷,车匪路霸常年横行,你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的,出了事谁负得了责任?”

“我自己负责任、我自己负!如果可以,我写个保证书。拜托了,快回去看看,也许还来得及。”言守云已经语无伦次了,看得小冯都有些不忍,扭头去看大冯。

大冯把脸凑近到言守云面前,轻声问:“那、油钱怎么办?”

言守云急忙喊:“我付,我付!”言守云喊着,突然从座位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所有的油钱都我出!求求你了,赶紧往回开。”

大冯这下倒被言守云给吓住了,“你、你那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宝贝,值得你这样?”

言守云已经泣不成声,她回头看吴亦丽,“求你了,让他开回去,找我的箱子。你下午说的那个故事,就是我的,他就在箱子里,他的骨灰在箱子里……”

吴亦丽听到骨灰二字,吓得浑身一悚,本能向后靠,后脑勺“砰”的一声撞在车窗玻璃上。一旁的小冯嘴巴张得老大,片刻之后朝大冯吼了一声,“你看你干的好事!”

大冯已经愣住了,没有反应。小冯伸手想扶跪着的言守云,伸到一半觉得不合适,又缩了回来,“实在对不起,大冯想跟你开个玩笑,我们没想到是这样。你的箱子没被偷,就在后备箱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言守云听小冯这么说,身子耸了耸,忽然不动了,像是晕了过去。

大冯这才意识到玩笑开大了。他让吴亦丽赶紧扶言守云坐起来,让小冯把面包、香肠和水一股脑都捧了过来。

言守云忽然自己慢慢坐了起来,声音又慢又低,“我没事儿,麻烦帮我把箱子拿回来。”

大冯小冯争抢着去把箱子从后备箱拿了回来。之后,言守云就一直把箱子抱在怀里,不说话,也不动。

 

言守云

前面转过一个两百七十度的大弯儿,就是言守云要去的那个小镇。公路是从小镇边上擦过去的,像一个括号,半包着小镇。

眼看要到小镇了,大冯轻声交待小冯留意一下言守云,他要聚精会神开车。大灯已经开着了,像两把利剑,迅疾地撕开已经浓起来的夜幕。

大冯之前说过,绕弯的这段路,熟悉情况的司机一般都不敢开夜车经过这里。没有加油站,没有收费站,没有指示牌,连灯都没有。左边是一道斜山坡,右边都是田地,这一带货车经过会少货,客车经过被拦劫,就是一辆载着猪马牛羊的牲口车,也得少几头——相当于雁过拔毛,名声早传开了。据说晚上过这一带不被拦下来骚扰一番,就像彩票中奖。

不过像大冯这种小轿车还好一些,没什么油水。但是想毫发无损地过去,也是要碰运气的。

很难想象,如今还有这种靠路吃路的事情,穷乡僻壤,无奇不有。所以大冯不敢大意,一心加速。等过了这个大弯儿从小路拐进小镇,就好了,旅馆饭店都是热闹的地方,正常赚你钱包里的钱,倒安全得多。

言守云忽然觉得自己精神好多了。她也奇怪,有段时间觉得自己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无聊的恶作剧、歇斯底里的哭喊、失而复得的庆幸,让她一惊一乍又急速冷却,几乎全身瘫软。可是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她竟然觉得没事了。真的,似乎他在她耳边悄悄提醒了她,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清楚。近了,肯定是近了。她感觉连自己的力量都回来了。

言守云开始留意车窗外经过的风景,她想记住这一切,他走过的路,他呼吸过的空气,他唱过的歌,可能都遗留在这个世界。可车窗外一片浓暮,除了山坡的轮廓和庄稼地的影子,什么都看不到。

吴亦丽还在不停地安慰她,说一会儿陪她去小镇住一晚,明天把她送到目的地他们再走。言守云却已经恢复了她轻柔冷漠的距离感,轻声说:“谢谢,不用了,我能找到地方。你们到了镇上把我放下来就可以。”说完,她把一沓钱交给吴亦丽。那是一千。她知道这几乎是他们四个人的费用,可是言守云觉得这样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

吴亦丽连推带拒,叫大冯,“你死人啊,这会儿又一句话没有了?”

大冯连头都不回,出奇的冷静,“言守云,如果你还愿意听我一句,就先把钱收起来。这段路不是北京,钱在这里就像鱼肉,会发出腥味,那些人可能就在路边的庄稼地里猫着呢,你这样等于主动招他们来。”

话音未落,大冯一个急刹车,小冯侧着身子正回头要劝言守云呢,“咕咚”一声撞上了驾驶台。

“怕鬼遇见鬼!”大冯嘟囔一声,把前后的车灯全都开了,“这是要过年了,他们什么车都不放过。”

车前,两头老水牛在车灯里正安逸地躺在路中央,路两边,五六个膘肥体壮的中年人瞬间围了过来。

“哎、哎,你怎么开车的,撞着牛啦!快下车快下车!”

一阵嘈嚷。大冯让小冯赶紧锁了其余的车门,自己打开车门下车,跟他们说话。

“对不住了几位大哥,先抽烟消消气。我这有急事要往家赶,天太黑,你看这都快到家了还——快看看这牛撞得怎么样了?”

大冯忽然换了一种说话的腔调,陌生得让他们三个人觉得惊讶。

“看什么看!”那几个人并没有正经对话的意思,只乱纷纷地来拽车门。

见人都不下车,有人用电瓶灯往车里照。灯光很宽,很刺眼,车里瞬间一片明亮。言守云听见吴亦丽“啊”的一声,双手捂着脸。言守云也觉得眼睛被光刺得生疼,但她只是把箱子抱在怀里,更紧了。小冯像是在发抖,因为有个人拿着什么东西在敲他那边的窗户,嚷嚷着再不下车就砸车了。

大冯提高了声调,“几位大哥别激动,听我说,开门可以,你们也都听得出我的口音的,前面镇子就到家了,哥几个也别太发火,咱们有问题处理问题,好吧。这车上一共就四个人,一台彩电,一台旧冰箱。在外面打工,租辆旧车回来的。车别给我砸了就行,别的,你们随便拿。这总行吧。”

几个人听大冯这么说,觉得遇到个还算识趣的人,先住手了。拿着电瓶灯的那位中年男人显然是个头,站到前面说话了,“既然你识相,那最好,先把车门打开,看看。”

大冯打开车门,让大家别怕,都下车,“不过是破财消灾,安全要紧。”

几个人钻进车里看了,果然只见到一台电视,搬了下去。之后打开后备箱,把冰箱抬走了,编织袋打开翻了翻,见都是衣物,没什么好东西,就有人拽走了一套西服。

中年男人用电瓶灯作为指挥棒,点着大冯的裤子口袋,让大冯把钱包、手机都拿出来。

之后,是小冯的。吴亦丽没等他们要,就自己主动把钱包手机掏出来递过去了。言守云抱着自己的箱子,有点愣神。

当电瓶灯的光照到言守云的脸上时,吴亦丽往前一步护着言守云,帮言守云把钱包和手机掏出来递了过去。中年男人接了,把电瓶灯往上一抬,发现言守云抱着个箱子。

“箱子里什么?打开看看!”

言守云低着头,不说话。

“女孩子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小冯一个大跨步上来,解释道。

“哦?我还就对女孩子的东西感兴趣,特别是漂亮女孩子的。”中年男人嘿嘿笑了一声,忽然嗓门一高,“别耽误时间,打开!”

几个人应声上来,一把扯过箱子,言守云哪里肯松手,只两下就被带倒在地,双手还死死抱着箱子,仍旧一声不吭。小冯忽然扑向地面,把身子也压在箱子上。几个人有点乱。

大冯走过来,轻声劝言守云,“给他们看看,本来也没什么好东西,省得弄误会了。咱们别因小失大,好吗?”

言守云迟疑了一下,一语不发,停了几秒,到底还是松了手。大冯小心地拉开箱子的拉链,“哧”的一声,箱子打开时,突然多出几道手电筒的光。言守云知道,箱子里的确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件旧的男式衣服,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坛子。坛子有个蓝色的盖,坛身也有淡淡的蓝色花纹。那是他在一个农村花八十块买来的瓷器,他以前在里面养过金鱼,养过水仙,还养过一个小乌龟。因为他对坛子的喜爱,所以言守云没在殡仪馆买骨灰盒,她觉得除了那个坛子,他也不会喜欢待在别的盒子里。

言守云只是没想到,在电瓶灯照射下,那坛子竟然有点熠熠生辉。

“我就说没有好东西怎么会死抱着不放!其实吧,这坛子也就值个牛腿的钱,拿走!”

中年男人一声令下,手电筒的光少了两个,手却多了几只。

言守云浑身发软,她只想“啊”的一声尖叫,把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叫来。可是她叫不出来,她觉得嗓子眼儿里有很多很多东西堵着,翻江倒海,让她窒息。她只能本能地扑向那个坛子,竟然和吴亦丽、小冯撞在一起。

之后,拳头,巴掌,棍子,乱成一团,打在哪里已经不觉得疼了。言守云切实地感觉到坛子就在她身底下,硌着她心口那里。只要坛子还在,让他们打吧,她死也不会让他们拿走。领头的中年男人经验老道得多,他只一脚,踢在言守云的腰上,言守云翻滚两下,接着把身子蜷成一团,她觉得这下自己真的要死了。

旁边的小冯突然爬了起来,大喊一声“我跟你们拼了”,一把抱住一个人,咬到了对方的耳朵,随即响起一声陌生的惨叫。小冯这下也成功把光线和众人的注意力聚集到他的身上,没几秒,棍子、锄头、脚,就把小冯放倒在地,开始小冯还嚎叫了几声,渐渐没了声音。

大冯也急了,开始喊了几声“不要打、有话好说”,可是如此混乱,他喊叫能解决什么呢。没多久,他直接扑向那个领头的中年男人,因为他已经把那个坛子拿到了手里,正用电瓶灯照着,掀开盖子往里看。

大冯一拳砸到那个男人的太阳穴,于是那个坛子在电瓶灯交织的光里闪了一下,画了个弧线,跌落进黑暗里。

言守云在地上挪动自己,爬向瓷器破碎声传来的方向。爬了几步,碰到了小冯,言守云推了小冯一把,却觉得手上粘粘的。

是血吗?奇怪,言守云竟一点也不害怕。

小冯哼了一声,想起身,没起来,只是顺手摸到一个手电筒,去给言守云照路。

一阵风从不知道方向的黑暗里吹过来。大冯还在拼命,还不知道吴亦丽倒在哪里。

言守云顺着小冯带来的光,终于找到了坛子。它已经碎成一地的白色,白色间,是淡淡的灰色。风吹过时,言守云在夜幕中清晰地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像是从地上站立起来。在手电筒的光里,他悠悠地飘远了。

看着灰色飘去的方向,言守云终于“哇”的一声哭出了出来。

    言守云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因为她看到了影子所去的方向,和她是如此的一致。
《厦门文学》201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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