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一夜
99年10月的一天,我应一位笔友之约,到过怀柔一座叫做茶坞的小镇。笔友是山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女生,叫小萍,她在一本杂志上读过我写的一篇文章,而那篇文章附有作者简介,于是她就按照杂志提供的地址给我写信。那时我初学写作,对读者来信会认真地回复,一来二去,我们成了笔友。
99年秋天,小萍大学毕业后应聘来到北京工作。能到北京工作对一个出身农家的孩子来说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但小萍没想到她任教的茶坞铁路中学是在那样一座偏远的乡村小镇,距离市区足有100公里之遥。第一次远离家乡来到这样一座举目无亲的小镇,小萍倍感孤独和寂寞。她又给我写信,希望我能去看望她。
那时我没有手机,也不会上网,与朋友联系都是通过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接到小萍言辞恳切的来信,我动了恻隐之心,因为我是她在北京唯一能找到的熟人,虽然此前我们并没有见过面。一个周六,我8点从家出发,市区公交车倒地铁,到东直门再转乘郊区长途汽车,去怀柔,寻找那座叫茶坞的小镇和小镇上叫小萍的女孩。
汽车在郊区公路上疾驰,沿途景色极美,温榆河两岸垂柳拂水,河水清澈见底,农家院子外挂着刚刚收获的玉米棒子,在秋天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路旁吃草的牛儿偶尔仰起脖子哞哞地呼叫几声。我的心情也有几分激动,在我的记忆里单独去一座小镇赴约好像还是第一次。
半天颠簸,下午1点我才到达茶坞。小镇果然很小,除了一个简陋的火车站,几家小店铺,好像就找不到别的建筑物了。我下了车,四处张望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像在等人的样子,看来小萍没有来接我。我向一家杂货店老板打听茶坞铁路中学,老板用手一指:“那就是!”我看到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栋4层楼房,与周围低矮的农舍比起来有如鹤立鸡群,大概就是小萍任教的学校了。
我径直朝学校走去,问了传达室的老大爷,知道了小萍住在4楼。这所学校总共就一栋楼,包括教室和单身教师宿舍。由于是周六,学生放假了,学校里异常冷清。我爬上4楼,迎面碰到一个女孩,短发,圆脸,脸上有少许雀斑,不漂亮也不难看,但一双大眼很有神采。女孩也在上下打量着我,我刚想问小萍住哪,女孩脸上露出笑意,先说话了:“你就是龙哥吧?”“这么巧啊,小萍!”小萍说她去车站接我,没看到我就回来了,真是笔友相见不相识。
小萍的宿舍里有两张床,和她同住的女教师是本地人,周末回家去了。看到床,我当时一身疲倦,真的好想躺一会儿,但又不好意思提出来。聊了一会天,消除了最初的尴尬,我犹豫再三之后,鼓起勇气跟小萍说:“我想躺下休息一会。”小萍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点头默许了。小萍的床很干净,床头摆着一只玩具熊,我躺下后就能闻到女孩子特有的清香。小萍是一个羞涩的女孩,她看到我睡下,就拉上门出去了。
约摸半小时后,我感到倦意已消,就起来了。小萍推门进来,有如释重负之感,其实她就站在门外等我,没想到我还不是一个无赖,没有霸着她的床呼呼大睡。小萍问我吃饭没有?饭还是早上吃的呢,我这才感到肚子饿了。小萍说她一直在等我,也没吃午饭。于是,小萍领着我向镇上走去。
在一家小饭馆里,小萍要了两碗面条。请我吃面条?我略感诧异,但也只能客随主便。小萍吃得很香,一会就下去了半碗面条。她抬头看我时,发现我若有所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们再点几个菜吧?”“不用了,面条很好。”我赶紧说。小萍说学校一到双休日食堂就不开伙了,单身教师又没地方做饭,她常常泡方便面吃。
回到宿舍,我们接着聊天,我记得那时候我特别能侃,什么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直到把小萍这个中文系毕业的语文老师侃晕了,她还以为我真是一个作家呢。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我知道小镇开往市区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我是无论如何也只能在小镇度过一夜了。晚上吃什么呢?小萍说她还有几包方便面,我也实在不想摸黑去镇上吃面条了,那就吃方便面吧。我平时是不爱吃方便面的,但那次小萍给我泡的方便面并不难吃。
晚上我们不谈“主义”了,聊了一些私人话题,小萍谈到了她的家乡和她的成长经历,以及对工作环境的失望。她原本以为北京就是一座繁华的都市,没想到还有如此偏僻的乡村,当初学校去招聘的时候并没有说明具体情况,她有一种上当的感觉,但合同已经签了3年,后悔也没有用了。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用艰苦的环境更能锻炼人来安慰她,但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话有些虚伪。小萍问我们单位有学校没有,需要老师不?我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她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我只能如实相告,我们单位没有学校,当然也就不需要老师。小萍眼中燃起的希望之光很快又黯淡下去了,但她接着又问我有女朋友没有?这个问题可真把我难住了,平生不擅长撒谎的我红着脸撒了一回谎:“有!”小萍低下了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10点,我开始为晚上的住宿问题发愁了。我纳闷小萍怎么不着急呢?她的房间倒是有两张床,莫非她让我睡另外一张床?小萍打开了电视机,我们看了一会电视,但我的心思已不在电视节目上了,总不能看一晚上电视吧?我的眼皮开始打架,就直截了当地跟小萍说:“今晚我睡哪呢?”“你跟王老师睡。”
哦,原来她早有安排。
王老师是小萍的师兄,比她早一年从山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已经在茶坞铁路中学当了一年老师,整个学校就他们两个单身教师是外地人。王老师也住在4楼,小萍把我领到王老师宿舍。王老师是一个敦实的小伙子,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话题从明朝扯到民国。快到12点的时候,王老师让我先睡,他拿起一支手电筒就下楼了,然后消失在小镇的茫茫夜色中。
我躺在床上等王老师,小镇的夜是那样静谧,偶尔会有火车的汽笛声划破夜空的寂静。王老师一直没有回来,我在蒙眬中睡着了。那一夜睡得真踏实,早晨睁开眼睛时,王老师的床还空着,而窗外传来了小鸟的歌声。我起来活动一下身体,校园里静悄悄的,一栋偌大的楼房昨晚只有我和小萍两个人。王老师去了哪里呢?也许是去学生或者老师家借宿去了,他显然把我当成了小萍的男朋友。王老师真是一个好人,只是他误会了。
我洗漱的时候,小萍也起来了。我要去赶7点钟的早班车,小萍把我送到车站。我上车后朝小萍挥手的时候,发现她的眼里挂着晶莹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