愀然

落了一天雨,打了一天瞌睡。
绵绵冷雨,落得不大。也没去窗前看,只是凭着檐上的敲击声判断雨势强弱。大部分时间都是有气无力地滴答,午后有一阵子猛烈起来,如击军鼓,似要抖擞精神摧营拔寨,也不过银样蜡枪头,闹了片刻便偃旗息鼓。急雨之后天会亮堂,接着又暗了,仍绵绵落着,饧涩了人的意识。
就反反复复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睡着时无梦,醒过来没有思想,空余一副倦懒的肉身。
梦去了哪里,记忆去了哪里,不晓得,也懒得追索。空空如也是舒服的。
曾经,很得意于自己较为丰富的人生阅历以及因之留下的无穷记忆,以为是财富,虽无大用,尽够慢慢将它变成文字一路写来娱悦自己。不愁无字写,只虑写不完,因为生命本身如此贫穷拮据,纵然活过百年亦不宽裕。可不知为什么,有一天突然感觉到了这些阅历与记忆的苍白无趣,甚至味同嚼蜡,几无反刍的必要,潜意识便渐渐淡化,不想写了,梦少了,意识流动缓慢了,笔头子钝了,就只想写点眼前事。
我猜,是我们这代人的经历本身太没意思吧。
有人说,人一旦沉浸于回忆之中,便说明他老了。我想说,人若真正老了,反将记忆弃之于敝履,还原成白纸一张。
岁月曾经涂抹,岁月又来漂洗。
不可能完全漂洗净尽,留下些暗影,似是而非。
所以,世间绝无所谓信史。便是我自己的人生,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吧,那就听雨敲檐,打瞌睡。
会打瞌睡者,便是有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