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

身在白帝之颠,背景是夔门。
夔门天下雄。那时真的雄壮,因为三峡还未蓄水,它比现在高大许多。
我们也高大。比高大更可贵的是年轻,那时我们真的年轻。
意气风发,睥睨万物。
穿过无边岁月再看这张照片,仍能清晰地感受当年的生命状态与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忽然都过去了。
我身边的他,离开了,他的生命留在了今年,他的春天再也不会到来。
听到这消息,难以置信。可这是真的。和无数难以置信的同类消息一样,真得不能再真。
照片为证,我们一起走过三峡。
很多年前,在《芳草》的一个写作班上,我们认识了彼此。写作班上的六个年轻人志同道合,组织了一个叫浪花的文学小组。当时那样的文学环境,竟有人视之为异端。但我们坚持开展活动,互相之间尽可能地给与帮助,一块儿走上写作之路。六个人按年齡排序,他老三,我老五。
有一回文学小组活动,他带来一篇儿童小说给我看,题名《清香清香的栀子花》,我爱文字里清新的花香,将稿子带回家交与母亲。母亲拿到她单位的杂志《布谷鸟》,发在头条位置。他后来拿着散发油墨香的样刊感谢我的推荐。我说不对,我要感谢你,是你的小说好,人家杂志拿到手了千恩万谢,母亲脸上也有光。
现在他走了,老四也早走了。我们小组的老人还剩四个,都不再联系,不知各自可好。
事实上我与他也久未联系。最后一次见面也在八年前,在一个大菜场偶遇,他买了很多菜,说要拿回家隐居起来写东西。写什么东西我没有问。
他的信息倒是从不间断,在哪儿唱歌,在哪儿奏琴,在哪儿办展,在哪儿讲座……三年前大劫初起,他还写诗,很雄壮地说“我在现场,我们一定胜利”。
总的说来,他活得还算精彩,不枉当年站在白帝之颠背靠夔门的精气神。
虽然久未联系,虽然再无交集,心中一直有他。
毕竟我们一起合唱过理想之歌。
今日,辞旧岁,辞故人。
极难得地,眼眶湿润了。
猷兄,走好。
逝者董宏猷,我之旧友,儿童文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