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起了雾。据说外面雾很大。不能外出,所以没感觉。
站在窗前朝外看,雾是灰蒙蒙的,比较稀薄,世界蒙了一层毛玻璃,没什么颜色。
我的童年记忆中曾经有一场乳白的雾。一阵阵迎面扑来的雾团子像云彩一样洁白。人被罩在雾中,伸手不见五指。胳膊伸直,五指张开,一点一点朝眼前移,一直移到鼻尖才勉强看到我的嫩指头了。小时候指头确实细嫩,粉红色,像花一样。
我是走在上学的路上。连指头都看不见,更看不到路了。但我一直在走,下意识地走,没有停步不前。奇怪的是并没有偏离大方向,也不怕碰到对面的人。那时候街上人本来就少,又是一大清早,一条路上几乎没人。有一回差点碰到了路灯柱,灵敏地避开了。小孩子就是灵敏,不像现在笨手笨脚。
那雾除了像白云,还像圆了气的蒸笼,大气昌昌。深呼吸,似能嗅到馒头香。那时候过早每天都是馒头,我们叫馍馍。食堂做的。小馍馍一两粮票一分钱,大馍馍二两粮票两分钱。我捧着一个大馍馍在雾中行。冷馍馍,咬一口往下掉白粉。
那样的浓雾,下乡时遇到过,后来再也没有了。
那样清新好闻的雾气,更没有了。
不说雾了,说说昨天留下的悬念。
昨夜没睡好,在想会不会被拉走。
拉走也没什么。但不拉走到底要好些吧。
上午九时许,又有人敲门,好了,确定不拉走了。心头一松。
楼里拉走了一个别人。
我们只是足不出户。今年第三次了。
给我们口检。说下午还要来。我说一天两检违规,不该这样。她说她人微言轻,做不了主。我说虽然做不了主总可以反映反映。她不语。
下午没有来。
确认只是足不出户,感觉好幸福。下午没有来,更幸福了。
人的幸福质果然可以一低再低,无限低。
所谓尊严,要不要都行,也由不得你。
很卑微是吧。还可以更卑微。
今年,哪怕在最晴朗清透的日子,眼前都有雾。
很浓很浓的雾,裹着人的身体,让人莫辨方向。
孩子时的灵敏,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只好老眼昏花地摸索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