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草色很好,一直嫩绿如葱,甚至比葱还绿,一点都没有夏草的样子。
是啊,夏草又该是什么样子呢?老了,旧了,幽了,残了,沉郁了,褪色了?总不会还像春葱那样掐得出水吧。葱也会老。一根老葱,黯淡无光。
露水很重,凝在极嫩的草叶上,晶莹闪烁。今夏露水一直重。虽然热得不像话,毛焦火辣,燥人得很,但只要趟一趟草地,鞋立刻就湿。
草色嫩绿与否,也许与露水轻重很有关系。草儿得了它的滋养便显年轻。
再重的露水,不到八点就被太阳烤干了,露的生命极其短暂。
所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少年时,提着一只饱蘸墨汁的大笔,在水泥墙上狂题短歌行的前四句。当时不觉得。转头再看,真个触目惊心。那年月,谁敢在墙上写这样的句子?据说有人暗中调查,幸好没查到我头上。
他们大概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学生竟读过短歌行,还有这样一笔好字。所以忽略了我。
小时候我的字一直被人称道。很多年不写。老来有人置疑:你也会写字?
我总是笑着回答,不不,我不会。
现在回溯,当年为什么要去墙上写字呢?答案是当时那四句诗给我带来的思想冲击太强烈,小小年纪,忽然满目沧桑,几乎要对着这个世界落泪。
心中就此埋下一个颓字。
雄才大略的诗人,横槊赋诗于大江之上,应该料不到他的诗竟有这样的效果。
绿衣绿帽整整五个春秋。
所不同的是,裤子是蓝色的。
多少回,梦里又穿绿衣戴绿帽了。醒来起身去翻箱子底,一只纸盒中,那枚红色五星仍在熠熠发光。面前浮起很多青春的脸,现在大概都已老态龙钟。
那五年,如花少年,最想做的事,就是谈恋爱。
偏偏不许做。
现在许做,想怎么做便可以怎么做,偏偏一个五年又一个五年地蹉跎。
心思如露水珠子般在朝暾中明灭。
一忽儿烘干,一忽儿又重新凝结。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终究是蹉跎到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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