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在意所拍鸟儿的眼睛是否清亮。

不但清亮而且富有神采，便很开心。清晰度不错，也开心。略有些模糊但总算看得见，而且鸟的姿态还好，且留下来再说。若眼睛实在模糊不清，哪怕构图采光说得过去，甚至有特点，也硬起心肠一删了之。除非，除非特别稀罕的鸟儿，此生仅此一回偶遇，再没有下一回了，只好留下聊备一格。

以前用手机，能拍到它们的眼睛就不错，清亮不可能。变通的办法是拍剪影。剪影之妙，惟我自知，很多人无从体会，没那个福气。

三月开始挎个相机，反而啰嗦起来。越来越苛刻。

未必好。但人有强迫症，根本不可能理性地管理自己。

说到鸟眼睛，首先想到徽宗笔下斑鸠。他画鸟儿，功夫下在眼睛上，圆个愣愣，千年神采，眨都不眨。

所以很爱他的画儿，兼及人格。很服气。

所以爱拍斑鸠，尤其是山斑鸠。斑鸠不大怕人，离得近，好拍。只要不拍纯剪影，眼睛总看得见。

灰喜鹊也不大怕人，离得近，好拍。可很难拍到它的眼睛。

这是为什么呢。

道理很简单。可如果事不关己，粗枝大叶，不作深究，也未必能够明了个中关窍。原来斑鸠眼中虹膜颜色较浅，多呈棕黄或者棕红色，瞳仁色深，是黑的，反差大，因此好拍。灰喜鹊黑眼睛，还陷在黑脑袋中，所以很难表现。

徽宗抓住斑鸠眼睛的这个特点，着力表现，画出神韵。

虹膜颜色较浅的鸟儿很多，比如鹰，比如各种鹭，比如小鸊鷉。小鸊鷉那对豆绿眼，哪怕很暗的光照条件都能将它拍明白了。比如我最喜欢的红头长尾山雀。这些鸟儿永远瞪着眼睛看这个世界，眨也不眨，将一切尽收眼底。这样的眼神，总让被视之人心虚，好似被它看穿了。

是个假象。鸟儿如何看得透人心。连人自己都看不透。

虹膜深的鸟儿，就只是一个黑眼珠子了。其实虹膜中的瞳仁还是略有色差，一般看不出来。

乌鸫不但眼睛黑，还一身黑羽。可它的眼睛好拍，因为镶着一圈金边儿。金边儿是一种强调。拍乌鸫时，从不担心拍不到它的眼睛。

没这样的强调，黑眼睛黑脑袋，乌漆抹黑，就有点考验拍照人了。

总要借助光照才行。

最喜欢的，莫过于大逆光，鸟的脸儿侧偏，正好有一缕光打在它眼睛上。一只眼睛就行。难得碰到一回。倘若碰到，就觉得运气来了，十分开心。

每每拍到清亮的鸟眸，总要反复放大细看。看多了，才明白鸟儿眸子的清亮是天生的，而且不可污染。不像人，清着清着就浊了。

以前看同伴，大家眼睛都清亮，习以为常。

现在想看清亮眼睛，得去看孩子。可孩子与我对视，眼中有隔膜感，似乎我们并非同类。

我想告诉他，虽然我眼浊，但心还清亮。

他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