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道光器也。为一等边六方形瓷瓶，高三十公分余，通身粉彩绘制红楼梦警幻仙姑所居之离恨天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薄命司所藏金陵十二钗正册所载十二位薄命女子的花容月貌，外加一个俗物宝玉，共一十三人。通景画面，亭台楼阁粉墙花石草木，似是大观园，人物活动其间，饶有情趣。当年机缘凑巧，收得此物，惊为至宝。因为从不知道古瓷上会有画得如此动人的红楼十二钗，而且居然能够为我所藏，所以欢喜莫名。那是零八年间旧事，一晃十二年了。一十二年的厮守，感情很深。

后来又与一些十二钗相逢，能收尽量收下，现在大概藏有十余件。有的十二钗全在，有的单绘一人。总的说来，年份越靠前的绘工越讲究，其中或有一件疑为嘉庆，不然也可能是道光早期，画得最好。这件六方瓶子次之。同治以后，光绪宣统，浮皮潦草，徒具其形，瓷上美人一点不美，甚至画成丑八怪。但碰到了仍旧收下，因为我有红楼情结，或者谓之情劫亦未尝不可。老瓷再丑，也有古意，我冲红楼和那个古字，收得不冤。

红楼初诞于乾隆年间，乾隆就有人画它了。入瓷应在嘉庆。红楼所描写的人物气质，深刻影响了当时的画家。于是仇唐以及陈老莲们退去，改费们登场。康雍乾的瓷上人物皆走明及清初画家的路子，神仙宫人气息较重。嘉道以后改了面貌，学了费小楼改七芗。改费笔下美人是黛玉那样的弱女子，不带一点宫人味道，淡淡眉眼，愁苦模样，身份可能是大家闺秀，气质却更近于邻家女孩。我很惊喜于这样的改变。相较于明及清早期的瓷上美人，我更钟情于较晚些的改费风致，看上去更加动人，甚至更有古意。

可惜瓷上画来到今世，古意尽失，一塌糊涂。美人画得再标准，我也不会喜欢。

前日偶翻警世通言之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许宣初去白家，进门见几上放着一盆虎须菖蒲，壁上挂四幅美人图。叹明代就时兴菖蒲，而且有了虎须这个品种。那四美人，大抵不过西子王嫱，貂婵太真。明代的画儿，不外乎唐子畏与仇十洲。后人说他们最擅春宫，红楼中亦提到唐的海棠春睡图，我却从未见过真家伙。明画只见过印刷品，未见他们的原作，就图而论，仇唐就是画春宫，也未必能画出改费们笔下的那段风流情韵。白娘子是千年妖精，若活到现在家中可以悬挂黛玉宝钗了。这是一时想到，胡思乱想，作不得数。在这里记一笔。

近观号称百年巨匠的惊世大家笔下所画美人，他真爱画美人，遗作极多。但也是网上看图而已，不知真假，都不觉得好。

匆匆已是初五，人们在接财神，我躲在家中看美人。财神要接早该接来了，此时再接恐已无望，所以不去多想。美人这些年接了不少，燕瘦环肥，袅娜娉婷，经年环待于左右，悦我眼目，慰我寂寥，哄我开心。却是实在。有了她们，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写美人的文字，积了不少，总其名曰美人叶子。叶在这儿宜繁写，葉，或者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