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与一只竹黄笔筒结缘。竹黄器算杂件了，我杂件虽收得少，但如果碰到喜欢的也并不拒绝，其中尤以竹器和铜器为最爱。竹器清雅自不必说，好的铜玩亦古雅，小一点的，很适合拿在手中把玩，有一点铜臭，我觉得那是一种香。

竹黄据说是揭了竹子身上的一层内皮，经过很复杂的反复加工，使之平整稳定，然后贴在木胎上做成的。木胎据说也要好木胎，也是取其性格稳定，不易变形，亦取其名贵，有价值。再在上面刻出字画，填出颜色，始成佳器。器初成时色泽微黄，字画多填绿色，也有填彩色的，但很少。随着时光流逝，摩挲把玩，器色渐渐深了，几近棕褐，便自有其沧桑之美。这情形与象牙比较相似，事实上竹黄器的颜色光泽多少有点像象牙。老的竹黄器，包浆醇厚可人，更宜摩挲，是手把佳物。

我看到最多的是竹黄茶叶盒，手中亦收有数只，都是五六十年代的出品。年岁大小，可从器身的颜色判断，由深棕到浅黄不等。还有一只长方形盒子，我想应该是印章盒，包浆相当好，颜色很深，应该是清代的东西，上有刻款，作者旭胪，查来是一个清末的文人，有点小名气，作过关于红楼的文章。因有此一层关系，我对盒子特别喜欢。还曾有过一只朝珠盒和一只六方笔筒，最爱笔筒上镌有“荷净纳凉”四字，一时恍惚嫁与别家，至今想念。现在这只笔筒则是相对最贵的一只，做得也最精致，四方器，镌有字画，已有薄薄包浆，颜色亦渐趋棕黄，至少应该是民国器。

我爱上面有一句“五陵衣马自轻肥”，出自老杜的诗。它前面的一句，“同学少年多不贱”，因被张爱玲用过，近年广为流传。其实“五陵衣马”曾经流传更广。奇怪的是，杜甫用这样的句子讽刺达官们的豪奢而反衬自己的清寒，颇有不平之气，而笔筒的镌者，显然却是以这种鲜衣怒马的生活为追求与号召的，时光流转，诗意亦各有所取。我这个后来者面对着它，心中更无贬无褒，只觉得这几个字带给我的是苍然古意，似让我看到了古人生活的画面，抚之心生悠远，茫茫渺渺而思绪无边。

一面镌“封于管城补天画日功赖”，应断为封于管城，补天画日，功赖。造笔者蒙恬曾封官管城，故笔亦称为“管城子”，后人成功立业，均靠这枝笔。一句话，便将笔的历史与功用交待得清清楚楚。同时也告诉我们，这件东西是装笔的。

一面刻竹，另一面刻山水，皆有含义。

马年快要到的时候，因此器身上有马字，曾想拿它来发几句感叹而并没有发。今天写来，将近半年过去了。

衣马，也写成裘马，我觉得裘字更好，更确切，念起来更舒服

常常拿在手中抚摸，同时嗅它竹木之清气，它亦因我的抚摸更其润泽如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