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口，突然与老孔迎面相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还是那么神采奕奕，精神矍铄。我由然而又不由自主且莫名其妙地问一声：“老先生，哪里去？”老孔满目笑意的回道：“打小麻将去。”虽然近20年之别后的第一次偶遇，但是，师生之间的交流依然还是那么随和与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陌生感。这是2004年秋天的一个午后，此时，老孔退休也该小十年了吧。

老孔身材高大，面庞黢黑，面目和身形都十分粗放，据说是省马球队的退役队员。说来惭愧，老孔是我高中学段的体育课老师，还兼任过我高三年级的班主任，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孔繁忠，还是叫孔凡中，我们私底下都称呼他为“老孔”。

因为我自小体弱多病，运动能力很差，体育课上的许多动作，我都做不来。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一枚 “学渣”。因此，每到期中期末体能检测的时候，我与几个体育成绩很差的同学，总是推推搡搡、磨磨蹭蹭地挨到最后。看着我们几个畏缩的样子，老孔笑呵呵地说道：“哟呵！我的几员大将都来罗。”我知道老孔把我们说成是他的大将，是在挖苦我们糟糕的运动能力。但是，老孔说这话时，那满目和善的笑意和一脸的慈祥，又从来没有让我感受到有挖苦的味道。反而，我感觉他那满目的笑意，就像一道阳光，穿过尘埃，照亮了我似乎布满了黑暗的心房，让我因为体育成绩差而自卑到几乎自闭的心理，像封冻的冰山一样，慢慢开始融化，让我能够有勇气敢于去完成一些我做不了的动作。

立定跳远，我不仅跳不远，而且还会双脚拌蒜差点能摔个狗啃泥，徐老师（隔壁班的体育老师）把皮尺收一收，用调侃的语气说：“去去去，戴个西瓜皮来，我算你过。”意思是要我假扮成女生，按照女生的标准，这个跳远成绩可以勉强合格。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有自己专属的语言，用以描述自己比较特殊的学生和学生的特殊行为。这是徐老师的专属语言，我现在当老师，我有，老孔也有。引体向上，吊在单杠上，连呼带喘地拉个两三下，上不去了，老孔甩起小树条，作势要抽屁股的样子说：“又给我晒干鱼啦！”举起五公斤的铅球，老孔则站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提醒”道：“小心点，别砸着脚背喽。”五公斤的铅球很沉的，每当举起来的时候，铅球会压着我的身体向后仰，我反倒是担心铅球脱手，砸着老孔的脚背了。

很多时候，老孔的手里总是握着一支小树条，而且还特喜欢将小树条甩得“噼啪”响，但是，老孔的小树条却从来没有真正抽打在任何一位同学的身上。1983年9月，我进入肥西中学读高一。83年的冬天特别冷，清晨五点多钟，伴随着刺耳的出早操的铃声响起，隔着被窝，远远就能听到老孔催促同学起床的吆喝声，期间还有小树条被甩得异常脆响的“噼啪”声。各个寝室的同学，一个个手脚忙乱地穿衣戴帽，甚至来不及做一个简单的洗漱，纷纷缩着脖子，慌乱地扎入到冷风苦雨中。但是，总有个别同学贪恋被窝，直挺挺地仰躺在被窝里，蒙头盖面的，造成床位无人的假象，以此蒙混过关。这种小伎俩怎能骗得了老孔，老孔一边慢哈哈哈地怨嗔：“xxx，又给我挺尸啦！”一边用小树条“啪”的一声抽打一下被子。见同学假装没有反应，老孔顺势把小树条夹到左腋下，把他冰凉的、带有砂纸感的大手猛地伸到同学光溜溜的脊背上，此时再贪睡的同学也没了睡意，再怕冷的同学也只好硬着头皮麻溜地起床了。

担任我们班主任那段时间，在我们的学习、生活的各个方面，老孔的身影无处不在。下课期间，同学们经常在走廊上打闹，或者在教室之间的空地上嬉戏，老孔就静静地站在一边，垂着双手，也可能是拢着双手，偏着脑袋，满目笑意地一直瞅着，直到有同学的动作出格或有危险时，他才用他那标准的肥西方言喊一声“搞哼家伙（意思是：干什么）？”遇到有躲懒不愿意上晚自习的同学，老孔走到寝室门口，先猛跺一下脚，高大的身躯才缓缓地走进来，不管这个同学是躺在床上，还是在做其他的什么事情，老孔却不疾不徐地坐到同学的对面，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聊天，一直聊到躲懒的同学觉得，不去上晚自习，都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自己为止。自习课上，免不了有同学打瞌睡，或者趴在座位上睡大觉，也有同学在课堂上开小差做小动作。遇到这些情况，老孔不批评不打骂，而是站在前门或者窗口处，侧着脑袋，笑模笑样地直直地盯着看，直到同学惊醒为止或者停止做小动作为止。

高中毕业接近四十年了，老孔仙逝也有好几年了，但他的这个形象一直在：拢着双手，偏着脑袋，一脸和善，满目笑意，静静地站着，像一道阳光。而且，就算是现在，每当我从肥西中学门前经过的时候，似乎仍然能够听到那支小树条被甩得清脆的“噼啪”声响。

  满目笑意代表着老孔对学生的奖赏，以及对于学生犯下错误的包容。小树条，不只是对学生违纪行为的惩戒，更是对学生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