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dadao.net/htm/gk/fswygk/htm/482/67.jpg终于看见

张怀旧  2006-11-29

　　
　　于萌是个瞎子，是个张眼瞎，也是个美女，很性感的美女。她继承了母亲的血统也见证了母亲的病毒，并用她的整个青春甚至是一生承受了这一点。她的母亲当年也是个美女，但生活作风一直不好，用现在话来说叫“滥交”，因此在于萌出生的时候，她母亲体内的淋球菌感染了她的两只眼睛，导致她深度失盲。医生说，这种失盲是后天性的，所谓后天性就是胎儿在母亲体内发育得很健康，只是胎儿在出生的时候经过阴道的那一刻才遭至了病毒感染。由于没有及时发现与治疗，最终导致了婴儿失盲，后天性的失盲如果不是神经性的，那治愈的希望还是有一点的。

　　听到医生这么一讲解，于萌的母亲后悔莫及，她把大腿一拍，说：“唉。早知道我当初就选择剖腹产算了！”话是这么说，可当时的剖腹产尚处于临床实验期，只是听说，还未普及。

　　自从于萌的父亲得知女儿的失盲是缘于他老婆的淋病，他就再也没有跟老婆睡过。时间不长，两人就离婚了。离婚那天，于萌的父亲当着女儿的面对他曾经的妻子说：“我真是瞎了眼了，怎么找了你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于萌的母亲拒绝了众多男性的追求，抱着女儿四处求医，因为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几年下来，交通费、住院费、医药费加起来已经花了几万块钱，于萌的病情却没有丝毫的好转，仍然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她才发现，医生开给的药基本上都是她当年用来治疗淋病的西药，心灰意冷之后，她决定放弃，哪怕女儿一辈子看不见，她也要将她养大。

　　如今的于萌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个子一米七几，身材苗条，五官端正，波涛汹涌，时常穿着一身紫色的连衣裙站在窗前感受着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眼睛是她惟一的缺憾，她看不到那些站在窗外明目张胆偷窥她的那些男人，她只能听到她母亲的一声声叫唤：小萌，吃饭了。小萌，洗澡了，小萌，睡觉吧……

　　多少年了，于萌伴着母亲，一直就是这么度过的，除了声音与气味，她感受不到任何的色彩与阳光，就好像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不知道电视机是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电冰箱为什么那么冷，她更不知道电话该怎么打，她只能在洗澡的时候闻着淡淡的沐浴香，让那块温柔的肥皂轻轻地爱抚她愈加成熟的身体，任流水顺着她的脸、脖子、胸前一直流向她不敢触及的地方。于萌，她不知道男人会是什么样子的，但她知道自己需要那样的人，就像她从未谋面的爸爸。

　　于萌曾经上过几年的盲人学校，但她的母亲总认为那里的男老师不像好人。她害怕自己的女儿像自己过去那样不幸染上淋病，所以不久她就把于萌接了回来，一直让她在家呆着，不让外人接触，尤其是男性。

　　眼看于萌已经到了二十五岁生日了，生日那天，她母亲为于萌买了蛋糕，点了蜡烛让她许愿。于萌终于开口了，她说她要出去工作，她不想再这样呆下去了，即便眼睛看不见，她也要出去走路，无论多么艰难。母亲拗不过倔强的于萌，只好答应出去帮她看看有无合适的工种。说来也巧，附近的一家工厂正在招聘残疾人技工（企业可以因此减免很多税收），招聘条件大概是这么写的：凡年龄在18至50周岁，要求上进、身体健康并持有残疾证的本市公民均可到本厂参加面试，一经录用，待遇丰厚！联系人：王一腿。

　　于母跑回家把于萌好好打扮一下就把她带到工厂去参加面试了。给她们面试的是个独腿老人，他一看于萌的样子就当场拍板说：恭喜你小于，你被录用了。于萌激动得流下了眼泪，虽然她的眼睛很大，却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星期后，于母就骑着电动车送于萌去上班了，但于萌却不知道在车间里只有她一个瞎子。她也没什么大事可做，大部分时间就是摸索着干一些杂活。按照惯例，工厂是不需要盲人技工的，因为盲人除了给人推拿，在工厂很难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更何况于萌也不具有那样的技能。她之所以能够被录用，完全是因为她的长相。时间长了，于萌也就成了车间里的一个摆设，在那些缺胳膊少腿、耳聋口哑的工人眼里，于萌俨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让他们干起活来格外带劲。正因为如此，工厂的领导才没有急于辞退于萌。关于这一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有于萌一个人蒙在鼓里。

　　于萌所在的残疾人车间有两个年轻的哑巴，一个叫张大哑，一个叫李小哑，都是男性，长相与生活习惯差不多，年龄都与于萌相当。上班的时候，他俩总是挨着于萌，却不知道如何与之交流，因为于萌说话他俩都听不到，他俩做什么手势于萌也看不到，这让他俩很着急。因为着急，他俩下班后总是在一起一个劲地抽烟，边抽边谈论于萌的长相。他们都是没有碰过女人的人，他们抽的烟也是同一个牌子，是那种焦油含量特高劲头特大的劣质烟。抽完了嘴里很臭，以前他们都不在乎这样的臭，但自从见到了于萌，他俩就经常一起去买口香糖，上班的时候在口中不停地嚼，看上去就好像在跟身旁的于萌说话，其实他们什么也没说。

　　终于有一天，李小哑憋不住了，他跑到王一腿那里以哑语要求他给自己提亲，表示要娶于萌为妻。王一腿把这事告诉了于萌的母亲，也问了于萌本人的意思。开始于母是很抵触这件事的，但一想到女儿一天天地长大，自己也一天天地老去，总不能照顾女儿一辈子，于是她就只好答应先试试看了，毕竟于萌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男人。于萌本人对这事也没什么主见，毕竟她还是个处女。

　　就在当天晚上，张大哑也跑到王一腿的家里以哑语请求提亲，他也表示要娶于萌为妻。王一腿通过电话把这事告诉了于萌的母亲，于母说这样也好，可以多一些选择，她要王一腿第二天晚上把两人约到自己的家里当面回答两个问题以决胜负。于母之所以要用两个问题来决出未来的女婿也是被逼无奈，因为张大哑与李小哑这两个哑巴的条件太相似了，身材、相貌、家庭条件、工作表现，甚至身上所散发的气味，这些都不足以淘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就连抽烟喝酒这些恶习在他俩身上也是同时存在的，没人能说出他俩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第二天下班后，张李二位哑人就骑着一模一样的自行车跟在王一腿的残疾人专用三轮摩托车后面，来到了美女于萌的家里。简单明了的寒暄之后，由王一腿充当哑语翻译。于母问了二位哑巴一个问题：“你们其中一位如果跟于萌结婚了，你们打算今后怎么对待她？她可是个盲人。”张李二人先后做了一些手势，之后由王一腿翻译，答案如下：

　　李小哑的回答是：我会一辈子照顾她，与她永不分离。

　　张大哑的回答是：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治好她的眼睛，让她看到我的样子。

　　李小哑被淘汰之后，过了不久，张大哑就跟于萌结婚了。洞房花烛夜，于萌看不到丈夫的伟岸，张大哑也听不到妻子的呐喊，但是两人却都流泪了。婚后的于萌因丈夫的要求离开了工厂呆在家里，因为张大哑不想让自己的老婆被那么多冲动的眼神盯着，尤其是不想伤害他的哥们李小哑。于母在于萌婚后也离开了她，并没有要求跟小夫妻住在一起，毕竟她已经二十多年没有碰过男人了，见不得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所以她选择了逃避，也许她还是一个人住，也许她找了个男人。这个恐怕只有王一腿才知道。

　　于萌白天在家用电饭锅做好米饭，张大哑下班后就买些菜回来炒。菜炒好了，张大哑就把盘子端上桌子，给妻子一碗饭，然后将一双筷子塞进妻子的手中。于是于萌就知道该吃饭了，吃了一口就说：“老公，真好吃！”可是张大哑却什么也没听到。他们总是在晚饭后一起躺在床上“看”电视。对于于萌来说，电视是用来“听”的，没有图像；对于张大哑来说，电视是用来“看”的，没有声音，这恰好在他们彼此的心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感觉互补与感情依赖，这样的依赖是默契的、快乐的，也是伟大的。

　　张大哑暂时不想要孩子，因为他发誓要先治好妻子的眼睛再说，因为他曾经说过他要让妻子看到自己的样子。他比原先更加卖力地干活了，经常加班，而且每个星期都要花上一天的时间骑车到几十里外的一个县城去抓药。那里有个怀揣祖传秘方的老中医，承诺一定可以治好于萌的眼睛，而且根据周围的传说，那祖传的秘方的确功效神奇，有很多病毒性的失盲患者全都在他那里得到了治愈。这个消息是王一腿告诉张大哑的，他因此很感激王一腿。

　　与此同时，张大哑并没有因为自己跟于萌的婚事而影响他与李小哑的关系，他们仍然好得跟一对亲兄弟似的。但婚礼过后，李小哑就很少去张大哑与于萌的新家玩，因为他打心眼里还是喜欢于萌的，甚至有点嫉妒，但这样的想法一直没有影响他们的兄弟关系。李小哑的确也去过几次张大哑的家，但每次都是偷偷地看一眼于萌就匆匆地拉张大哑出去喝酒了，从不久留，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什么傻事来。而在于萌的记忆里，早已没了这个人。

　　张大哑每次出去抓药回来都要跟妻子紧紧地拥抱几分钟，而于萌每次一听到屋外自行车的响声就会迎上去紧紧地抱住丈夫一阵狂吻，就好像两人几年没见似的。就这样，张大哑不辞劳苦地加班、抓药、熬药、加班、抓药、熬药过了大半年，于萌的眼病终于有了好转，因为她偶尔会看到一些亮光，偶尔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两人似乎看到了希望。为了多拿几个工钱，为了尽快治好妻子的病，张大哑没日没夜地加班。本来一个星期抓一次药的，现在改一个星期抓两次药了。每次他都要骑自行车跑上几十里地去向那位老中医报告病情并抓取各种各样的中药。

　　终于有一次，天降大雨，张大哑累倒在泥泞的途中，待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天黑。路上没有一个人，路灯也熄灭了，疲惫的他，只好骑上自行车，继续缓慢前行，在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希望。

　　可就在那天晚上，那个雷电交加的晚上，李小哑因为心情不好去张家找张大哑喝酒。当他把自行车往张家门口一停，于萌听到了响声就开门出来将他紧紧地抱住并在他脸上狂吻一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李小哑丧失了所有的抵抗力，他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随于萌进屋并将于萌那件紫色连衣裙掀了起来，于萌没有丝毫的反抗。那是李小哑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胴体，并且也第一次感受了她。

　　一道闪电，一声惊雷，于萌突然大叫了一声，接着就不停地大喊：“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她扔下了李小哑，独自一人从床上跳起来，跑到屋外大声地叫喊：“妈妈！我看见了！我终于看见了！”闪电照亮了于萌的眼睛，雨水伴着泪水在她的脸上恣意奔流，她赤裸全身跪在雨中，嚎啕大哭起来。

　　躺在床上的李小哑也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于萌跑到床边，托起李小哑的脸，激动地说：“老公，我看见了！我终于看见你的样子了！你为什么流泪，你不应该高兴吗？”李小哑什么也听不到，只是拼命地流泪，不知为谁而流。

　　刚才所发生的这一切，被刚刚到家的张大哑尽收眼底。他就像个落汤鸡一样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中药洒落在路边，已经被雨水冲得无影无踪。他透过敞开的门，看到他的妻子正抱着李小哑狂吻，又蹦又跳的，好像在庆祝什么。

　　于萌也看到了门外的张大哑，但她却不认识他了，事实上她从来就不曾认识他。

　　责任编辑：李东文

　　题　　图：卢　卫

载《佛山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