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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排档
文/张怀旧
在我楼下有家大排档,我所说的这家大排档,说白了就是一家没有门脸的小饭店,他的主体部分由雨棚、锅、煤炉、车轮、板凳、桌子等几大件构成,外加一些厨具、餐具、调料、主料,基本上就可以正常对外营业了。大排档共有两名员工,一名是老板,姓刘,熟悉的人都叫他“刘师傅”,他主要负责烹饪,还有一名是刘师傅的老婆,我们都叫她“喂!”,她主要负责洗菜、包饺子等杂活。他们的经营范围主要是:水饺、面条、馄饨,其他什么也没有。我曾在那里连吃了一个月的韭菜饺子,吃得大便都绿了,体重减了整整十斤。
大排档位于两堵墙的拐角处,也是两家单位的接壤处,所以一直没人去管,毕竟它没有影响市容也没有妨碍他人走路,并且还方便了附近的居民与上班族,就这样,这家大排档已经有了近三年的历史。
我来到这里不久,平时经常一个人下去弄点吃的,我可以吃水饺,有大白菜馅的也有韭菜馅的,我也可以吃面条,有拉面、刀削面和炒面,我还有可能吃混沌,放点虾米小葱什么的,挺好。这样的吃法,刚开始吃了几次还不错,可时间长了也就索然无味了,吃来吃去感觉那就是一团面与一些菜啊肉啊的混合物,所以后来干脆就不挑了,每当刘师傅看到我过去,他很远就会笑嘻嘻地招呼我说:“老板,今儿个吃点什么?”然后我会告诉他是水饺是面条还是馄饨,或者有时候我懒得思考就告诉他——“随便!”
刘师傅与他老婆都是北方人,看样子他是认识一些字的,他对上门的顾客只有三种称呼,男的就称之为“老板”,女的就称之为“小姐”或“大姐”。刘师傅这样称呼顾客,似乎我也没见有人表示过不满,那些过来小吃的人,一般都是饥肠碌碌匆匆而过,“老板”也好,“小姐”也好,“大姐”也好,没人愿意跟他多说。
一天傍晚,我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一看表大概六点不到,于是下楼去了大排档。因为六点正是晚饭时刻,所以人特别多,但却没有排队,他们都坐在板凳上盯着刘师傅的锅,时不时会有人问:“刘师傅,好了吗?”而刘师傅总是热情地回答:“马上好!马上好!”。说到这里我不得不佩服刘师傅的记忆力,哪怕有十位顾客一起坐在那里等,他都能清楚地记下他们的先后次序,从来不会搞错,所以他从来没有因为顾客的“先来后到”处理不当而与之发生任何的口角,因此刘师傅的生意很好。
我要了一碗韭菜饺子,加了一个鸡蛋,刘师傅很快给我做好了端到我的面前。后来几位发廊的小姐有的要了混沌,有的要了饺子,还有的要了面条,不同的食物总并不能一起下锅,所以刘师傅做起来有些慢,这样站在一旁的小林感到了一丝饥饿。小林也是这些食客中的一名,他在附近的一座写字楼上班,好象听他说过他是一名工程师,我经常在大排档碰到他,看他的样子貌似经常加班,吃饭也没什么规律,经常不在正常吃饭时间过来,就跟我一样。小林看到那么多小姐在唧唧喳喳地说着外地话,其中也夹杂着些许普通话,但那普通话一点也不标准,标准的小姐口音。小林坐的板凳跟这些小姐挨得很近,他好象并不讨厌这些小姐,似乎还想上去跟她们搭讪,因为我已经看到小林莫名其妙地对着她们笑了,而那些小姐也发现了小林的笑,但她们并没有把小林当回事。
刘师傅喊了一句:“小姐们,你们的好啦!”说完就端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大碗过来了。
小林站起来问道:“刘师傅,下面该我的了吧?”
刘师傅说:“老板,您稍等片刻,等我给这位大姐下碗混沌再说。”话音刚落一位挑着两担红枣的矮个子胖女人一屁股在小林的旁边坐了下来,她与小林坐在了同一条板凳上,这让小林很不自在。因为刘师傅所说的这位“大姐”看起来是个将近四十岁的妇女,而且穿的衣服是八十年代的款式,很陈旧。
妇女坐定之后,很礼貌地对小林说:“对不起,我刚才去了趟厕所,我早就在这里等了。”其实,妇女这句话的中心思想是为了陈述她较小林要先来一步这么一个事实,而并不是要强调她刚才去了一趟厕所这么一件小事,她更不想自己被小林或其他人误解为一个插队的人,虽然她只是一个卖红枣的。
妇女看起来很健谈,她很愉快地与刘师傅及其老婆攀谈着,说现在的生意不好做,家里的孩子怎样怎样,最近天气如何如何。妇女的担子就放在刘师傅的炉子旁边,突然有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在那两个担子旁边停了下来,他明显不是冲着大排档来的,他一脚撑在地上,一手指着担子里的红枣问道:“这枣子怎么卖的?”他这话就好象是对枣子说的,因为他并不知道卖枣子的人在哪儿。坐在不远处的妇女连忙起身迎了上去,陪着笑脸跟那个男的说了一些话,看样子好像那个男的在砍价。最终那个男的还是买了一些枣子,很傲慢地骑上自行车走了,我之所以说他傲慢是因为他在整个买枣的过程中一点笑容也没有,而那个卖枣的妇女却一直陪着笑脸。
男人骑车一走,妇女就不笑了,她扭着罐头一样的屁股再一次坐在了小林的身旁,很理直气壮地的样子。小林脸色很难看,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那妇女的确也没做错什么。
刘师傅又喊了一句:“大姐,您的面条好了,加了一个茶叶蛋,您看好了。”说完就把一大碗的面条放在了妇女面前的桌上,里面有个剥了皮的茶叶蛋,乌黑乌黑的。
板凳本来就不高,妇女撑开两只胳膊,把腰一虾,屁股眼看就要着地,她将嘴凑近了碗的边缘,很小心地喝了一口汤,发出了很大声音。小林很小心的往旁边挪了挪,他害怕因为他的挪动而导致妇女的人仰马翻,所以他很小心。他想换个座位,可是已经没了空位。他有点烦躁了,对刘师傅大吼了一声:“刘师傅好了没有。”
刘师傅回应了一句:“马上好!”
几年来,刘师傅一直这样回应着顾客。自从我来到这里,我就从来没见他停下手中的活,他一直在不停地拉面、炒面、削面,还有她的老婆,一直在不停的包着饺子和混沌。我没事会计算刘师傅所拉面条的总长度,比如他一天拉一千米的面条,那三年之内能拉多少呢?可能是一条高速公路的长度,也可能饶地球一周;我还会估计他老婆那么多年来所包饺子与混沌的个数,如果把它们一个挨一个摆在地上,或许能覆盖一座城市,或许可以将整个地球包得严严实实……对于这些,我一直没有仔细去算过,毫无意义,因为这些面条与饺子的最终去处都是肚子,或者粪坑。
发廊的小姐终于起身走了,刘师傅说了句:“小姐们,慢走!”之后他把一碗刀削面放在了小林的面前。小姐走了,小林有些失落,他正在思考是否要坐上刚刚被小姐屁股温暖的那块地方,他实在不想再跟那个卖红枣的妇女同坐一条板凳了。突然,妇女抹抹嘴将屁股一抬,导致小林人仰马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板凳却顿时被压得竖了起来,长度跟妇女的个子一样高。原来,小林为了远离妇女竟然坐到那条长板凳的最顶头,当妇女离开的时候,他自然就失去了平衡。
妇女看到小林坐在地上似乎很愧疚,伸手去拉他,但小林并没有接受她的帮助,而是自己爬了起来,继续吃他的刀削面,什么也没说,因为那妇女的确也没做错什么。
妇女问刘师傅:“多少钱?”
刘师傅说:“面条三块,茶叶蛋七毛,总共三块七毛钱。”
妇女掏了四个硬币往桌子上一放,说:“不用找了!”然后就挑起了他的两担红枣,一边叫卖一边行走,消失在美丽的晚霞中。
待到小林将他的刀削面吃完,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刘师傅打开了电灯,继续揉着手中的面团。正当小林准备买单离去的时候,来了一老一小两位衣衫褴褛的乞丐。
刘师傅见客人来了连忙招呼说:“老板,您想吃点什么?”
老乞丐把一张百元大钞铺在了桌上,大声地说:“给屙来一碗牛肉拉面,加双份的五香牛肉!另外,给屙孙子单独上一盘干切牛肉外加一碗小混沌,不要辣椒!”说完他就朝站在一旁呆若木鸡、西装革履、高大帅气的小林看去,那眼神似乎有些挑剔。
而坐在一旁的小乞丐,早已将两只耳机塞进了耳朵听起了MP3。小林,很茫然的走开了,他的背影就像是大排档,屁股上沾满了面条、鸡蛋、韭菜和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