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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公子与罗曼蒂克
■张怀旧
十七岁那年,我正上高中,夜晚的时候喜欢在路灯下打桌球,穿着脚丫拖,叼着香烟趴在球台上,瞄准的同时眼睛被熏得睁不开,但这并不影响进球,反而让自己显得更加英姿飒爽,进球之后将富城头一甩,把自己整得跟草蜢似的。当然,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香烟的牌子——花花公子,也正是因为这四个字我才喜欢上这种香烟的,至于它的味道,在今天看来很一般,一块五一包的香烟,可能比“大前门”好一些吧。
围在球台旁边的当然少不了一些花季少女,她们是初中部的,很成熟,含苞欲放,在所有人看来,她们都不是好人,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骚”。我的台球技术很一般,并不能通过球技来博得女孩们的欢心,但我会吐烟圈,可以吐一个浓浓的大大的烟圈,旋转着,最后落到某个女孩的头上,就像一个美丽的发箍。我还会连续的吐出很多如麦圈一样的小烟圈,然后将手指戳进去,就像戴了一枚戒指,每当我如此,女孩就会红着脸骂我:你这个畜牲!
畜牲我倒是想做,但我下面还没发育成熟,因为怕疼,所以拿她们没办法,她们总是说我青春期白过了,像个小学生,等等,我感觉自己很没用,孤独之余,一个劲地抽着“花花公子”。
后来不知怎么地,看老师不顺眼,跟父亲过不去,不想上学也不愿回家,有时在操场主席台凑合一夜,有时到同学的出租屋里发呆一夜,有时到舞厅去跳黑灯舞,还敲诈过老实人的香烟。听同学说,母亲曾到街上找过我,找遍了所有球台,路灯下的影子就是母亲追逐的对象,她以为那就是我,可是她屡屡认错人。在外时间长了,没钱也没吃了,我就半夜回家潜入厨房拿点吃的带出去。后来,母亲发现了,她就预先在厨房准备好一些食物和零花钱,等我半夜回去拿,因为她知道,倔强的我是不可能轻易回家睡觉的,除非我自愿。我知道,母亲一定为我哭泣过。
后来我回家了,母亲一看到我就把我抱在怀里,问我饿不饿,这些天在哪儿吃的饭,有没有抢劫,有没有偷东西,有没有打老师,等等。我说没有,我也确实没有。母亲说,那就好好回去上课吧,别整天像个花花公子一样不务正业。
……
暑假里的一天,我心情不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闷烟,母亲在门外闻到烟味就走了进来,微笑着对我说:“小强,你抽的什么好烟啊,那么香,是不是很贵?”我低着头,很烦躁地说:“罗曼蒂克,不贵,一块五。”
我是不敢在父亲面前抽烟的,因为他对孩子比较严厉。母亲就不同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对她大喊大叫,对此她要么就是笑笑,要么就是躲到厨房去流泪。母亲一般不惹我,她明知道抽烟对我来说不是好事,况且家里的条件也不是很好,要是我上瘾了,或者抽上了昂贵的好烟,那可能会给家里增加一笔额外的负担。但她却不阻拦我,只是微笑着问我什么烟,贵不贵。我知道,她对我是充满爱的。
为什么我年纪轻轻的心情老是不好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总结了,大概就是模拟考试成绩太差,暗恋别人不敢表白,足球场上挨了拳头,等等。十七岁,谁来关心我,谁来在乎我,只有我的母亲。谁对我无所求,谁对我有希望,谁为我流泪,谁为我炒菜,只有我的母亲。
高考,我落榜了,我感觉自己走投无路,感觉自己即将犯罪。呆在家里快要闷死,出去踢球觉得低人一等,别人谈论的都是录取通知书上的学校与专业,我站在一旁,跟呆子一样,根本插不上话。只有我的母亲,她每天一早上街卖完了自己亲手制作的工艺品,然后就到菜场买些新鲜的肉回来,加些丝瓜、毛豆等等炒上一盘菜,给我下酒。
我一口一杯,白酒,三钱的杯子,喝十杯就三两了,母亲坐在我对面,看着我一杯一杯地仰起头、喝下去、仰起头、喝下去,并把盘子里的肉拨到我的面前。我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别拨来拨去的,不脏啊,我自己会吃!”母亲笑笑说:“闺闺(意即“乖乖”),真能喝。”我说:“那是!”然后我跟母亲就一起笑了起来。我难以想象,一个刚刚落榜的人怎么会笑得那么开心?恐怕只有母亲可以让我这样开怀畅饮、开怀大笑吧。
我猜我的母亲一定在想,这孩子,年纪不大,怎么什么都学会了,脾气还那么臭,跟他爸一样。
我对母亲一直是那样的态度,闲她啰嗦,烦她多管闲事。直到有一天,我决定离开那个小县城,去遥远的大都市,这时我才发现,我其实是爱我母亲的,那么多年,我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一路上,我不断地流泪,希望母亲能够原谅我过去的无知。我真想告诉她,其实我是很爱很爱她的。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母亲老了许多,我已步入而立,突然发现,其实母亲是个很罗曼蒂克的人,而我在不经意间却成了花花公子。那两种牌子的香烟也早已停产了,我时常为此而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