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参加一个所谓高端饭局。大家把酒言欢，高谈阔论。有一位仁兄说起自己的一个穷朋友的窘况，另一位仁兄马上接话，以专家的口吻断言：现在这个时代，只要不懒不呆，应该不至于日子过不下去吧？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你眼里的时代和别人所处的时代可能不是同一个时代。

前几天买了一本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著作《贫穷的本质》，与夫人一起阅读，很自然的就会联想到我国的贫困人口问题。我说，中国的实际贫困人口体量很大，她表示我说的与“事实”不符。她的理由很简单，在她的亲戚和朋友圈中并没有人属于贫困人口。我仔细想想，的确，我们的亲戚朋友中的确没有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但是这些年我四处奔波，所见所闻的确有许多人深陷贫困甚至生活无法自理。夫人的交际圈稳定而狭窄，很少看新闻和纪录片。而我四处游走，交际圈广阔而多变，我们都是“眼见为实”，却看法迥异。

于是我举了例子。今年武汉疫情爆发，直到4月8日武汉解封，我们所认识的亲戚朋友中无一人感染。但是，武汉的确有很多人因感染病毒而失去生命。因为我们的交际圈有限，我们所认识的武汉人加一起也不过百人，但武汉却有近千万的人口总量。我们的亲戚朋友，就算把熟人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千人，而中国有着14亿人口，这就表明，我们的所谓“眼见为实”是不靠谱的。

但是，人类在很多时候，更相信自己的五官感知。我在南方生活了几十年，一直不吃生蚝，因为眼睛告诉我它们是丑陋的，而丑陋的东西怎么会好吃呢？但有一次厦门一位朋友来访，我请他吃烧烤，他食量有限，到最后还剩下一只生蚝，为了避免浪费，我硬着头皮吃了，没想到从那以后，我竟然爱上了生蚝，甚至连生的生蚝也可以轻松入喉。再比如我老家徽州的臭鳜鱼，毛豆腐，以及南方很多人酷爱的榴莲等等，很多人初次接触时，鼻子会告诉他们太难闻了，而太难闻的东西怎么会好吃呢？然而一旦尝试，绝大部分人会大赞其美味，随后欲罢不能。这些都表明，我们在认知上往往会因为感官的局限性而产生背离事实的判断。

再回到贫困问题上来。贫困是人类需要面对的一个极大的难题，历史上几乎所有被激化的矛盾而引发的战争，往往都和贫穷有关，而每一次战争中死亡的人，贫穷者都要远多于富有者。所以，消灭贫困，是全人类需要共同面对和解决的课题。《贫穷的本质》的作者花了大量的时间，在五大洲最贫穷的国家和地区进行实践，随机对真实环境中的真实研究对象进行调查研究，甚至“政策对照实验”。他们从穷人的日常生活探寻贫穷真正的根源，试图探究所谓的“穷人现象”。他们这种探索求真的精神，的确值得赞扬，诺贝尔经济学奖称赞其为“在缓解全球贫困研究领域作出的突出贡献”。

庞大的冰山，人们所能看见的，仅是一角。盲人摸象说的也是这个理。本质上还是认知问题。人类的认知，主要来自两个渠道，一是直接信息，二是间接信息。直接信息包括亲身所见和亲身体验，就是我们常说的眼见为实。二是通过中间媒介，比如书籍、前人经验、新闻等。摸象的人，由于自身能力所限，只能以为大象是一棵大树，或者是一堵墙。而通过间接信息获得广阔认知的船长，看见冰角，就会选择避让。

再往深层思考，人类正是因为认知的差异，才会产生圈层的概念。处于某个圈层的人，其所能见到的所谓客观事实，与另一个圈层的人，往往不尽相同，甚至大相径庭。比如我前面所讲的那个高端饭局，他们为了获得或保持竞争的优势地位，每天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自己的领域以及相匹配的社交圈上。对底层民众的生活的认知就难免片面。世上再深刻的辞藻所描绘出的刀伤，其疼痛感也赶不上一把小刀划在自己肉体上来得真切。

最近国家反腐呈现出强劲的态势，许多落马的贪官之前所堆砌起来的人设，往往瞬间坍塌。因为我们从新闻媒体上，只能看见他们光辉的一面，于是就在脑海中形成了某种固化的形象。而一旦将其阴暗的部分呈现出来，人们就会产生被欺骗的感觉，于是唾骂之声此起彼伏。而认知广阔的人，显然不会如此简单粗暴，他们会从根源上进行研判，一个受党和人民培养多年的“优秀”干部，为什么会变成贪腐的巨蛀？亡羊补牢，首先要认识到牢有破绽的事实，而后才能找到破绽并及时采取有效的补救措施。也只有牢补好了，羊才不会丢。我们不能总是沉浸在“今天又丢了一只肥羊”的报道之中。

前几天网上看到一则故事，说两家人本是亲戚，一家富有，一家日子也还过得去。两家人走动频密，礼尚往来，完全没有“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的世俗尴尬。有一天，日子过得去的一家请富有的一家吃饭，富有人家的太太偶然走进卧室，发现抽屉没掩上，想随手关上，忽然发现里面有一张熟悉的照片，于是拉开一看，顿时面无血色，那是自己一家三口的照片，上面插满了缝衣针。她拿着照片气冲冲的跑去质问，日子还过得去的那家的夫人顿时痛哭流涕，声嘶力竭的说道，你们凭什么那么幸运！什么都比我们好！你们今天知道了也好，这些年我也装够了！很显然，这又是一个认知不对称而产生的悲剧。

眼下，新冠病毒依然猖獗，以美国为首的自由民主国度因为疫情防控缺乏手段，对民众的生命造成了巨大伤害，暴露出了致命的弱点，而一向被这些自由国度诟病缺乏自由民主的中国却早早的控制住了疫情。可以说，这次疫情给全国甚至全世界人民上了一堂生动的认知拓展课。

写到这里，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我们不是神，即便我们付出毕生的努力，也不可能做到什么都看得清楚。我们所看见的，只是我们所能看见的。不过，我们不能总是沉浸在所看见的事物中，而应该自觉意识到自我认知的局限性，努力拓宽认知，尽可能做一个全面、深刻、睿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