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积雪已经超过了小腿，就要到离别近一年的家了。一路上，没有见到上山下山的人。一阵山风掠过，我顿时觉得好冷、好饿，从身到心。
我是正月初九那天离家的，临走时跟媳妇素芬吵了一架，原因是山外的一位手拿“大哥大”的女人来找我，说是合伙做一笔生意。素芬怎么也阻拦不住，就边哭边喊道：“走了你就别再回来！”我就鬼使神差地跟着那个女人登上了南去的列车。包里装着两万块钱，那是我和素芬承包东山果园两年的收获。
到了广州的第二天，那两万块钱就随着那女人一齐失踪了。我又气又急晕倒在大街上，幸亏一位好心的大叔救了我。之后那位好心的大叔劝我还是趁早回家，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留在广州，因为实在没有脸面回到素芬的身边。
流浪了几天，我了个买报纸的差使，一天下来的收入也只能解决肚子不饿的问题，夜里就住在立交桥下。两个月后，我渐渐熟悉了一些地方，就给一个花店打工。每天蹬着三轮车给顾客送花，活儿很累，但工钱不少，时常还能得到小费。慈眉善目的花店女老板看我憨厚、实在，就让我夜里看守花店。几个月下来，我就攒下了八千多块钱。
一个晚秋的早晨，我给一家新开业的酒楼送花。恰巧在那里遇见了同村的侯七。侯七神气十足，穿戴讲究，手里还握着只“大哥大”。异地举目无亲的我一见到侯七，泪水也就流下来了。我把自己来广州之后的一切都诉说给了侯七。侯七说：“在广州这个地方靠给花店打工是发不了财的，你要是早遇上我就好了！现在你七哥我混得还可以，就跟我干吧！”他想了想接着说：“很体面的做事，每月给你两千块，包吃包住。噢，你不是还有八千块钱吗，我最近与几家小公司合股做买卖，也算你一小股吧，两个月后保你连本带利一万五。唉，谁让咱们俩是喝一口山泉水长大的呢！”当晚，我就辞掉了花店的工作，跟侯七住进了一家豪华旅馆。第二天清早，侯七拿走了我八千块血汗钱，从此就再也不见踪影。
我想回到原来的那家花店继续打工，顺便寻找侯七的下落，可惜那家花店已经雇了新人。我依旧靠卖报纸赚钱填饱自己的肚子，夜里依旧谁在立交桥下，企盼着有那么一天再遇到该死的侯七。年关已近，侯七杳无踪影。今年的广州比哪年都冷。立交桥下的漫漫长夜，我难以忍受，我很想家。但我没有勇气回家，无颜面对素芬和六岁的儿子。我想到了死，但临死前一定要见一见素芬和儿子。我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隐隐地看见了山村的灯火，就要到家了，我心里酸酸的，很想哭。站在自己的院门口，离家时的那只小狗已经长大不认识我了，扑过来汪汪地咬着。
儿子闻声出了屋门，喝退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惊喜道：“爸、是爸！”然后转身冲屋大声喊：“妈，我爸回来啦！”听着儿子的喊声，素芬跑了出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边解围裙边声音酸酸地小声说：“都到家了，还不进屋！”看来，娘俩正要吃饭。桌上的饺子正冒着热气。
“素芬，我对不起你们娘俩！”我跪在了屋地上。素芬忙扶起了我，擦着眼角说：“他爸，别说了，啥也别说了，回来了就好！”
吃着热乎乎的饺子，素芬讲述着我走后一年来村里发生的事情。说侯七在我离家半个月之后就去了广州。半个月前，警方给他家来了通知，说侯七在广州因拒捕被警察击毙了。
素芬说：“你好歹是个大活人回来了，钱没了咱们可以再挣，咱们可以再攒。”
吃了饺子，我觉得全身暖和了起来。
《天津农民报》2000年5月30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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