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广安日报》12月27日头条刊发《清供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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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桂芳
我家书柜上,清供着一枝梅。
那是去年冬天,我在雪花纷飞中,独自去湖边带回的一枝梅,插在透明玻璃花瓶里,也美名说“插枝梅花便是年”。
这一枝梅是雪中探来的,探雪访梅的过程现在想起来特别雅致。细雪纷飞,天地白茫茫一片,我一路踩着“咯吱咯吱”响的白雪,嘴里呼着白气,走过小桥,爬过山坡,闻着腊梅的暗香,一路寻香而来。微雪、孤鹤、清溪、小桥、明窗、疏篱、瓷瓶,膝下横琴,扫雪煎茶,若是在这番景致探梅,疏枝缀玉,想来肯定是一幅上好的雅作。
清供一枝梅,是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束明黄如玉新鲜带雪的腊梅花,暗香浮动,或一枝枯瘦的干梅花,似还带着幽幽香气,只要喜欢,就可置于书柜上、桌案上,让人眼目增明,神骨俱清,忘却尘俗。
一年时间一晃而过,时间在梅枝上仿佛结了霜。梅花早已干枯,失了颜色,却仍不减梅的风骨。我总舍不得扔掉它,连掉落的一两朵花都夹在书页中。每次擦拭书柜上的灰尘,我总要对着吹了又吹,好似能一口仙气把它吹活过来一样。
冬来,下雨的周末,我喜欢窝在家里,一道门拦住喧嚣和寒风,睡到自然醒,吃自己做的美食。“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偶尔的小慵懒,享受这沁人心脾的宁静,抚慰冬寒。
有时,读书眼涩了,我就偶尔看一看那一枝梅,像是读一幅水墨画,或一阕宋词,清淡素朴。
一枝梅花,清供一年,日子香了一年。冬来,盼望着新的梅花开了,我再清供一枝新梅。冬天清供一枝梅,这份雅好,我不自觉中保持了许多年。这种清供的雅趣,可能是从古代文人基因中传承来的吧。
清供一枝梅,表达的是我当时探雪访梅的一份心情,一种人生雅好,一种追求雅致生活的心境。
清供,古时指在斋室或桌案摆置的器物,可娱目,可赏心,可怡情养性,自古以来颇受文人喜爱。
清供,又不只局限于一个器物,更应是案头这一方小小天地,随心构思,造就灵活多变、包容万象的清供艺术,彰显着东方传统美学的极致浪漫。
清供之趣,不拘于时。古人喜欢四时清供,撷取四季物候之精华,将寻常年月点缀得趣味盎然,活色生香。
分为“有名之供”和“无名之供”,“有名之供”就是重大节日时的应景之作。过年时,母亲总是在堂屋香几上摆上几盘糕点、水果等进行“岁朝清供”,意在迎春祈福,步步高升。杨晋的《岁朝清供》图,正是冬日供花之典范:画中黄铜胆瓶内插有蜡梅、松枝、天竺果各一,疏落有致,气韵高洁。
屋外天寒雪重,室内清香逸人,案前小坐,闲对清供,只觉窗外雪色透亮,映得瓶花愈发鲜妍;腊梅明黄,松枝青翠,天竺果鲜红,幽香盈室,真可谓“清极不知寒”。“无名之供”更自由随心,兴之所至,即可成趣。案头清供,是似水流年里的一抹清欢,寄寓着古人对生活的无限热爱。
清供之趣,不拘于物。最懂雅致的李渔在《闲情偶记》中说,清供艺术“贵活变”,丰俭由人,奇珍异玩或寻常器物皆可,呈现出丰富多彩的意趣。一生奔波的杜甫,在暂居草堂时,也不忘向友人讨求一只质朴无华的白瓷碗作清供器皿,他的审美非常接地气,寻常瓷碗也变得格外可爱:“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君家白碗胜霜雪,急送茅斋也可怜。”这只求得的小白瓷碗,是杜甫对重建家园的希冀,蕴含着随遇而安的乐观与坚韧,这正是他所崇尚的人生哲学。
清供之趣,不拘于人。陈继儒《小窗幽记》中说,“瓶中插花,盆中养石,虽是寻常供具,实关幽人性情,若非得趣,各种布置,何能生致”。清供体现的是人的内心世界,精神追求,不同心性的人所偏好的清供风格也大相径庭。读《红楼梦》,黛玉的潇湘馆笔砚齐备,书籍满架,“竟比那上好的书房还好”;探春的秋爽斋多设字画真迹、瓶花古玩,疏朗大气且不失高雅;宝钗的蘅芜苑素净如雪洞。
清供兼具插花、品茗、焚香、绘画、鉴赏等百家艺术之长,是对雅致生活的极致追求。
冬来,清供一枝梅,让人少一些俗气,多一份雅气。小小清供,领略妙趣横生的别样天地。
冬日,我蜗居一室,一本书,一盏茶,只等一场雪落,再去雪中探寻,再来清供一枝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