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鄂州日报》发《夏日苎麻》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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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苎麻
周桂芳
乡村夏天,蝉鸣四起,热风烘人,人手一把蒲扇,在手中慢慢慢地摇,摇落了太阳,摇起了月亮星晨。
儿时夏天,母亲很忙,每天和太阳比起早,总是一下不得空。正午或晚上,母亲总是站在大门口,一手套着麻刀,一下一下地劈条剥麻。
炎炎夏日,阳光雨水充足,苎麻一下子蹿到一米多高,绿意盎然。一园子的苎麻,一园子的绿,一阵风来,像此起彼伏的稻浪。鸟儿们在碧叶间上下翻飞,声声鸟鸣,装饰着苎麻的梦,也装饰着乡村的梦。
苎麻像一片片绿湖碧波荡漾,丰沛而结实的生长让乡村的每一个日子都生机盎然。
苎麻叶子阔大,比我的手掌还要宽,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麻叶阳面粗糙,背面密披一层雪白的毡毛,那是一种高级的白,一种无可匹敌的华丽。
母亲用一根棍子打掉茂盛的叶子,将麻秆割回家,就开始剥麻了。母亲说,不能放久了,晒干了,苎麻皮就很难剥了。母亲剥麻时,总是会穿上一件破旧衣服,坐在一条长凳上,在苎麻秆根部挑出一个头,然后用力地一撕,一撕到底,每撕一根都是一气呵成。剥下的苎麻皮都一根根地挂在长条凳上,还要经过一道刮青工序。刮青就是将苎麻表面上的一层青皮刮去,工具是一把卷起的铁皮刀,套在手指上,把苎麻皮放在板凳上,右手将刀对准之后,左手轻轻一抽,随着“嚯嚯”的声响,苎麻青皮随即被刮掉。刮苎麻皮用的是阴力,是暗劲,要均匀用力,用力不均时,还要反复刮几次。刮去了青皮,就剩下泛白的苎麻丝了。母亲把麻丝经过浸泡、漂白、晾晒后,就成了雪白且韧性十足的麻丝。当看到丝丝缕缕的白麻丝挂在门前的竹竿上晾晒时,那是凝聚了母亲心血的麻丝,母亲的手指头被麻浆全部染黑,还剥裂了几个大口子,有时还会被麻刀割出了血。
麻丝纺成夏布,是苎麻生命的格局大开。听母亲说,家里用的旧夏布蚊帐,就是奶奶用麻织成的。奶奶年轻时,经常在灯下织夏布,奶奶离去经年,奶奶织的夏布蚊帐却睡了几代人。儿时夏夜,我和哥哥就睡在老式雕花大床上,床上挂着老夏布蚊帐,母亲帮我们一下下地摇蒲扇,有一缕淡淡的苎麻清香萦绕,伴我悠然入梦。
搓成麻线,是苎麻生命的心灵雕刻。夜里,母亲在灯下细致地一点点搓麻线。母亲先把米泔水煮熟后,再用棒槌反复敲打,成为洁白的麻线,放在太阳下晒干。晚上闲下来,母亲总是在灯下一针一线纳鞋底,一家老小穿的各式千层底,全是母亲一针一线纳出来的,一针一线里,充盈着生活的美好与希冀。
搓麻绳,这是苎麻生命的又一次升华。母亲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老式大剪刀,脚底放一碗水,一条矮凳和一个篾筐,将麻皮分成两绺,左右手娴熟地交替进行。在简静的时光里,麻完成了有形的蜕变,化成麻绳,不断地长粗、长长,像岁月一样悠悠长长。
搓成的麻绳,孩子们用来牵牛,在乡村大草原里放牧。大人们将麻绳绑在扁担上,将一担担的稻谷送公粮,将一箩箩的红苕挑回家。生活物资一担担挑回家,好像挑回一轮轮的太阳,温暖人间烟火。
剥麻后的麻秆,也不能浪费,麻秆白白的,脆脆的,中空易燃,用于灶里生火再好不过。麻秆上有麻浆,像涂了油似的,晒干的麻秆,一点就着。农村家家烧柴火大灶,取麻秆一把,用火柴一点,“哗”的一声就着了,往灶底一塞,火就生起来来了。农村大锅大灶,过不了一口茶功夫,厨房里就飘出了浓浓的饭菜香。
苎麻一年大约收割两次,每割完一次,生命陷于沉寂,十几日后,马上又会长出一茬新的麻苗,约莫两个月,又会迎来一次收割季,母亲再次将它们放倒剥麻……生命一茬接续一茬,时光周而复始。
一棵麻的生命历程沉沉浮浮,那些疼痛的经历就好似一棵麻的生命劫难,仿佛只有经过这一遭,苎麻才算是真正成熟。
苎麻就像乡村儿女,生得皮实,从不娇生惯养,从不辜负乡村母亲,不折不挠地生长。
草木有情,毫不吝啬地温暖着我们的生活,夏日苎麻,和我们贴心贴肺,温暖着我们的身体和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