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天井/周桂芳

推开“吱呀”的大门，小轩窗早已没人在梳妆，美人靠早已人去楼空，空靠了青葱似的豆蔻年华，只有那方天井，还在幽幽地望向天空。

眼前的明清古民居，结着陈旧的时光老茧，堆满岁月的风尘，只有那方幽幽的天井，还泛着幽幽的青光。那四方屋檐夹出来的天井下，依然还存放着两口几百年的圆形大水缸。天井为方，水缸为圆。天井为方，天空为圆，无不折射天圆地方的建筑美学和人生哲学，带着幽幽的美感。

一幢百年老宅，一进九重，门脸很小，木窗也很小，却要留一方天井，观天云之变化，采日月之精华，接天上之雨露，透四季之星光。中国的建筑，反映着人的性格与智慧，更是为人处事的哲学。

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就是静土。搬一把靠背椅，坐在天井中，闭上双眼，屏住呼吸，静静地感受一下古宅的旧光阴，仿佛能看到旧主人穿着青长衫，静坐在天井中，或呤诵四书五经，或观云读月，或抬头仰望天空，看鸟儿展翅翱翔而过，或低头沉思，耳边听见风吹过屋檐时的浅呤低唱。站在天井的水缸前，不必抬头仰望天空，也能映照出天空蔚蓝的模样和鸟儿飞翔的倒影。幽幽天井下，放置一或两个大水缸，既能蓄水防火，同时，还能把湛蓝的天空、皎洁的月亮、五彩的云朵和灵动飞鸟都一起盛在了天井之下，捧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端到了心爱的人儿面前，这是何等的智慧和诗意的存在。让旧时那足不出户的绣楼小姐和为家庭操持一生的妇女有了一方神游的天空。

幽幽天井下，一株努力生长了几百年的南天竺，老了叶片，老了枝干，壮了筋胳，默默地生长，长出天井之外老高老高，像终于探出了头的天眼，非要长出去看看外面的天空，非要伸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几十根瘦枝干因为老民居多年的寂寞和长年的阴冷，抱团缠绕在一起，彼此取暖彼此抚慰。或许是男人怕女人寂寞无聊，从高山里挖棵南天竺栽在天井里，日夜陪伴着女人打发盼夫等夫归来的漫长岁月。男人出去跑世外打拼生活，女人守着家，侍奉公婆，养育儿女。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辈子。这一方天井，就是女人心灵的天空，就是女人的天眼，盼着南天竺快点长高，快点长大，盼着出门的丈夫快点平安回家，盼着儿女早点长大成人成龙龙凤。时间老了树干，时光老了青春岁月。物是人非，人去楼空。只要屋还在，家还在，天井还在，就希望不灭，生生不息。值了，值了，那一方天井，就是那日夜渴望爱的眼眸。

天井，就是天眼，探见天井之外的世界，吸纳着日月的精华，承接着岁月的风霜雨雪。那株努力长到天井外的南天竺，多像追求自由平等奋发图强的一代代女性，一路挣扎，一路坚持，一路生长，一路积极向上，向上生长，努力探出头去，一路向天空伸展，长出天井外，望一望广阔无垠的天空。活了百年，盼了百年，长了百年，坚持向上，生命不止，希望不灭。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正烈，一方金色的阳光投射在天井中。隔壁农户有袅袅的炊烟和草木燃烧的气味从烟囱里窜出来，我还闻到了柴火锅巴的香气和腊肉的香味。站在天井下，竟也能闻到了烟火温暖的香气。这一方小小的天井，竟能窥视人家美好的烟火红尘的秘密，也沾染了平凡烟火的温暖。反之，这方天井，是不是更像是一口大烟囱，飘出来的也是最美人间烟火气和浪漫生活气。

人上了年纪，可能就有一种念旧情结。时间，岁月是个好东西，让人对所有的美好有了一种更深更美的沉淀。我特别喜欢天井，小轩窗，美人靠，雕花椅、土陶瓶，青瓷器等等这些泛着旧时光的旧物。这些旧物沉淀的是旧时光，泛着的旧光阴里的种种美好，依旧温润如玉。

初夏的天井，蒙蒙细雨，沐湿了屋檐，润湿了天井，更显得幽幽温润。不时，有鸟儿飞进天井，划破天井沉睡的心湖。有鸟雀的天井，多了些许灵动、悠闲、清雅。我特别喜欢这种老式建筑，粉墙青砖黛瓦，马头墙，木门窗，木雕石雕砖雕，尽是美学元素。虽然门脸很小，里面却别有洞天，豁然开朗。一进九重，一进多重，九曲十八弯，弯弯相通，回廓长廓相连。那方天井，就是最美最亮最蓝的天空。雨后，天井上的天空如海湛蓝，干净如洗。小如逗点，快如闪电一样的鸟雀一闪而过。空气里飘来阵阵栀子花的清香，还有枇杷果的果香，竟让人口里生津，咽下口水。

夏天，如能有一方幽幽天井，坐在天井下乘凉，凉风习习，别有一番情趣。如果有把趟椅那就更妙了，舒服地趟在趟椅上，依偎在趟椅温柔敦厚的怀里，一边慢慢地摇，一边细口细口地喝茶，一边惬意地赏月。月亮慢慢地爬上来，或在云朵间自由自在地行走，或调皮地与云朵儿躲谜藏，善良静美的把朗朗月光像银粉似地洒向天井。静美的夜幕，皎洁的月亮，好像天生就是来搭配天井的唯美的，带着诗意浪漫的古典美，美的像一首缠绵悱恻的宋词，让人忍不住想轻轻地吟唱。美的像一副文人水墨画，一点一滴，一笔一墨，都是意境，都是人文情怀。

天井，是南方人独有的建筑，与南方人的性格相合宜，透着细腻温婉温暖。

心宽则屋宽，心思细腻则天井婉约湿润。

幽幽天井，就是家温暖的眼睛，也是天空朗朗的眼睛，更是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天眼。

小小天井，让天地人合一，更让家宅人合一。

全文共199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