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且说那夜猝不及防中被绑架走的顾亦农，虽然人在麻袋中，不能辨明方向。但耳朵里还能听出那些说话的声音。这几个人在车内似乎开了瓶酒，轮流倒在金属杯子里，各自抿了一口，连称过瘾，足以抵御彻夜的寒凉了。

这时，有人问：“干嘛不直接回华界，要绕道公共租界干什么”？

一个沙哑的嗓音嘿嘿一笑，说：“也许，法国人正全力封锁通往华界的关卡呢。哪里能料到咱们是虚晃一枪，进了英美的地盘”。

几个人开始惬意地笑，又是一轮碰杯的声音，似乎正为今夜轻而易举的得手得意非常。

顾亦农无法从谈话中分析出他们的身份，心怀忐忑。这辆车顺利进入公共租界，左拐右绕了一气后停下来。接着，他只听得车门开启的声响，依旧是麻袋四角一起，悬空而行，进了某处建筑内，然后向下而去。他的鼻中立刻嗅出了一股潮湿霉烂饿味道，暗猜这里会是地下室。

不一刻，麻袋着地。有人打开袋口，两名大汉从左右腋下将他叉起，拖出了麻袋。

这是间灯光闪亮的密室，三面无门，无疑出口是在身后。顾亦农的两眼被刺眼的灯光眩得几乎睁不开。灯后，有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正上下打量他，用一种悦耳的腔调开口道：“顾亦农，生于民国3年，本家是南昌附近乡里大户。民国25年毕业于本埠震旦大学。目前是国民政府中央统计局经济调查处准职员，正准备随同机关迁往武汉，亟待正式录用。眼下，你正陷于热恋中，和机关未来同事吕媛小姐约会。我说得不错吧”？

顾亦农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光线，想分辨出灯后那人的真容，却未能如愿。那人在阴影里笑道：“看不见我，对你来说是件幸事。倘若你真不想要性命的话，我倒可以让你一睹真容的。但是，站着进来，躺着出去，这是将是惟一的结局了”。

顾亦农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深更半夜把我绑架到这里来，意欲何为？我只不过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寻常人，值得你们这样大动干戈吗”？

灯后那人嘿嘿笑道：“请你来这里坐坐，无非是有几件小事向你打听。你若坦承讲了，很快就可以放回去。如果不合作，就准备去死吧”。

顾亦农深深呼吸一口，平稳住自己的心情，说：“你问吧，知无不答”。

那人对他这种合作的态度比较满意，吩咐手下给他一张木凳坐下。他翻了翻桌上的一叠纸张，问：“你从那家书店总共买过几本书”？

顾亦农说四本。

“那几本书都在你家吗”？

“少了一本，被人借着我酒醉的机会取走了”。

那人的声音立刻变得紧张，严厉地问：“什么书？什么人取走的”？

“老学庵笔记，曾和我同时在书店杀人现场碰上的林小姐取走的”，顾亦农说。

那人手指在桌面上弹动不息，考虑了良久，又问：“那个甚么林小姐的具体情况，你知道吗”？

顾亦农摇头。

“吕小姐呢？她算是你的情人了。应该有所了解吧”？那人又问。

顾亦农低头沉吟片刻，反问道：“她也和这事有关系？”

那人愣了一愣，拍桌笑道：“聪明，你这问话出乎我的所料。但我不能回答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顾亦农便将自己与吕媛短暂交往的经过略述了。那人直是笑，又问：“那本老学庵笔记，你看过几遍？有没有从中间的眉批杂论中找到些蹊跷之处”？

顾亦农摇头，说：“那本书很干净，除了圈点之外，没有落笔。看样子这本宋刻善本书珍贵，不忍下笔”。

“这就怪了”，那人自言自语般说。然后挥挥手，示意将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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