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冬天出奇的冷。不远处的黄河也结了层厚厚的冰,两岸的行人来去自如。城市上空,还有几只寒冷中觅食的野鸟无力地飞着。这个极冷冬天对于穷人而言,是可怕的。可是对于洛阳金家来说,只不过是多添些木炭而已。现在,金家正屋大厅内,便生着六盆炭火,整个屋内温暖如春。金大先生的未亡人向绵绵正懒洋洋坐在柔软的羊毛毡垫上,手捧只热乎乎的铜壶与林巧儿对弈。见苏幕遮他们来了,并未显出多大的热情,略笑笑道了声辛苦,让仆人端来热茶。倒是林巧儿透过遮面的轻纱深深瞥了苏幕遮一眼,手中持子心神一阵慌乱。
向绵绵叹了口气,一推棋盘,说不下了。林巧儿转身冲着他们三人笑了说:“天很冷,你们吃饭没有”?柳如风连连摇头,道:“一路上连水都没得喝,哪来饭吃”?林巧儿掉头便走,丢下一句话说:“去偏厅等候”。三人坐在偏厅饭桌前,虽然心思各异,但却充满期盼地等候着品尝玉手留芳的手艺。可是,结果却令他们大失所望。原来,林巧儿并未亲手下厨,只是去厨下吩咐烧煮饭食而已。三人无限失望,苏幕遮停箸不食,柳、赵二人味同嚼腊般吃了些东西,拂袖而去。
午后,苏幕遮到了后宅,抬手轻敲林巧儿的房门。房门应声而开,一股能极度勾引起闻者食欲的浓烈香气扑鼻而来。苏幕遮探头看去,屋内窗下红泥小火炉上,正用慢火炖着只瓦罐,里面不知是何食品。林巧儿挽起半幅面纱,轻声笑问道:“他们两个呢”?苏幕遮笑道:“他们没有口福,去澡堂洗浴去了,咦!你这罐中炖的究竟是什么,其香无比”?林巧儿笑道:“说了你肯定吓一跳”。苏幕遮道:“你且说来听听”。林巧儿道:“这是三天前由江西快马疾送到的白虎肉,为了保鲜,一路上用冰块镇着,我为此还特地配制了香料秘方,不但香浓,而且肉质鲜美无比,足以称得上是海内奇珍了”。
苏幕遮听得江西、白虎这两个字眼,不禁脸上变色,追问其详。林巧儿便原原本本将这虎肉的来历说了一遍。原来,每至冬季金家都会派人去南方数省,购取大量的奇珍异食,用以补足本地食物的匮乏。前不久,金州货行掌柜着人快马送来剥皮不久的白虎肉,向绵绵还因为没有虎皮而大发脾气。苏幕遮听了摇头,喃喃道:“决不仅仅是这么简单,金州中断的的线索,没准会在洛阳找到,这表面上看来无甚了了的小事,其间的蛛丝马迹无不昭示着一个阴谋,这个阴谋的触角四处延伸,庞大到你几乎不敢相信”。
林巧儿悚然变色,说:“这些闲事,咱们还是不管了吧,回到洞庭湖上继续那种悠游自乐的生活,岂不比这整日里提心吊胆好”?苏幕遮摇头道:“苟安于江湖是没有用的,我们已经陷得很深,不把这件案子弄个水落石出,反而会受其反噬”。林巧儿转而说:“那以后再走带上我好不好?这金家我已经住得厌烦了,每日里还要虚与伪蛇地和向绵绵打交道,无一刻不作提防”。苏幕遮问最近向绵绵是否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林巧儿说:“没有,她每天都忙得很,整个金家内外的事务全在她一个人手中,又要理财,又要管束下人,能干之极”。苏幕遮笑道:“这么说,她难道生来就是为了料理金家如此庞大家业的,嫁给金家后,金大先生适时而亡,倒反而成就了她齐家立业的心思”。
柳如风拉着赵无忌去了附近的一家澡堂子。两人躺在水里惬意地喘着气。柳如风笑着说:“宫中浴池是否也像这个样子”?赵无忌说:“北方天寒,宫中大约是以巨型木桶盛热水泡浴,没有这石砌的池子方便。柳如风不屑道:“我原本是极其向往去京城宫中一游的,这么看来,也不过如此”。赵无忌笑道:“此案破后,我一定陪你入宫一游,保不准皇上还会召见你的”。“那就免了”,柳如风立即谢绝道:“我本江湖中人,最是厌烦繁礼褥节,还是自在些好,到那时咱们可讲好了,只游皇宫,不见皇帝”。
这两人正聊得兴高采烈之际,忽然有人下水。本来浴室内有人下水并不足为奇,可是此人下水与常人不同,不能说是跳下水或走下水的,只能讲是滑下水的。柳如风有幸目睹了此人由池边蛇一般灵动地滑入水中,一丝波纹不起。他惊异地推推赵无忌,示意他留神。这人在水中扭曲游动几下,体若无骨样盘踞而起,合目打盹。正当他们心怀疑虑时,又有一人大踏步进来,面色红润皮若马革,扑通一声跳下水来,水花四溅。柳如风吓了一跳,仔细看去,正是韩重山。他刚想和他打个招呼,不想韩重山率先向他使了个眼色,只好暂不出声。又过了片刻,浴池外有闯进三个人来,不过看样子不是洗澡的,衣衫全穿着,只是手中握着兵刃。为首是位黑面长须的道人,额上有一圆如指肚的红痣,衬着黑脸格外醒目。赵无忌悄悄在柳如风耳畔嘀咕道:“不死道人”。
不死道人怒目瞪着池中那如蛇一般的男人,喝道:“青蛇郎君,今日是你偿还血债的时候了,快来受死”。青蛇郎君脸色苍白,死死盯着韩重山。韩重山笑道:“不死道人,青蛇郎君人皆可杀,唯独你不能”。不死道人一跺脚道:“你一路上卫护此贼,究竟是为什么”?韩重山冷冷道:“青蛇郎君杀人不少,但他只是个杀手而已,旁人出钱他出力卖命,所以受害者亲眷直接可以上来一剑刺死他,而你不死道人不也是受人重金所雇,来报仇的吗?你们其实都是同类,同类不可相残”。不死道人瞠目结舌良久,抬手哗地将剑归鞘,拔腿便走。青蛇郎君坐在水里,惊魂未定。韩重山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了,现在可以讲讲去年你浮萍山庄一行的见闻了吧”。柳如风心下大奇,忙装出小睡的样子侧耳聆听青蛇郎君往下的叙述。
那是去年夏天一个凉风轻袭的夜晚,被不死道人等人追杀堵截在豫西一带大山中的青蛇郎君无处遁身。陡然想起了浮萍山庄这处被人淡忘,但威慑仍存的所在。于是,他便施展独门轻功蛇行术,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庄中。一路上,但见高手密布戒备森严,来去者络绎不绝,全然不似一处归隐绝顶高手的地方。他心下忐忑不安,便全力避开热闹处,改去偏僻的地方。这样摸摸索索之中,他来到木先生静修的小院。为了预防被人发觉,他屏息静气地翻窗而入,上了东首的小屋盘上房梁,以龟息功冥思养神,想借此拖上个十天八日,待庄外不死道人他们散去了再行离开。
这样,青蛇郎君与木先生隔了两堵墙同屋而居。起初三天,除了有人送来饭食收理杂物外,并无动静。可是,第四天深夜,院外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泣。接着,一位白衣女人飘飘忽忽逾墙而至。四下里守卫的高手们令人匪夷所思地全部消失了,弃留下一个空荡的院落。那女人轻盈无声地入了屋,直奔木先生那边。接着,便听到她怨毒的声音说:“木先生,你今天无论如何是逃脱不了了,昔日无极峰上剑败向天歌,隐然有天下无敌之势,可曾想到今夜有孤魂野鬼向你索命了”。接着,就是木先生骇然之声:“原来竟是你!那夜的大火烧绝了日月坛,你居然没有被烧死”?女人幽幽地笑,说:“别以为破教出门就可以掩饰你们谋杀教主之罪,教中还是有人知道你们几个的阴谋的,一把火烧得了日月坛,可毁不了真相”。木先生叹息一声,连说三遍:“报应、报应、报应”!
白衣女人冷笑道:“此刻才见报应,晚了”。木先生惨然道:“你过来看我”。那女子近前几步,陡地发出一声惊叫,问:“这是怎么回事”?木先生复又叹息,语带哽咽道:“这是一个惊天的庞大阴谋,我不过……”,他的话尚未说完,突然室外疾飞来一物,径直击向白衣女子的后脑。白衣女子闻风低头,让掉偷袭。可是,门外又是“夺”地一声响,一道白光射入,那白衣女子尖呼了一声仆倒,便再无动静。随后,是木先生哀伤欲绝的声音:“你们何苦又再杀人”?门外人一声厉笑,说:“你若不对她说出真相,我怎会杀他,以后若再有此类事发生,只怕不会这样便宜了”。那人说完话后便杳然无声,想来是离去了。不久,屋子上下前后又然被返回的高手们围住,恢复了旧貌。
青蛇郎君被方才一幕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出声,继续在梁上栖息了两天。第六日夜间,大约还是这个时候,又有人闯关而至。这次来的是位中年男人,武功好得出奇,手执长剑不出十招便把守卫们打得落花流水。但是,他始终未能冲入屋中见到木先生,原因是庄中高手倾巢俱出,以众凌寡。来人长剑飞舞,居然不落下风,言语之间似乎是魔教高手,前来见木先生索要竹剑、金手指这两件兵器。此役斗至黎明前,看看天色将明,那人才不得不败兴而去,但扬言不日将会率教中高手齐来围攻浮萍山庄,不见木先生,誓不罢休!
就此后,青蛇郎君才有了前往魔教托庇于其羽翼下的念头,并打算时机适当时加入魔教。可是,衡山下的小镇客栈中,他遭遇了苏幕遮,经此挫折后灰心而去。不想半途中又被不死道人等人纠缠,为了求得活命,他只好向恰巧碰上的韩重山求救,并许诺以浮萍山庄的所闻作为交换条件。与苏幕遮在回雁峰下分手后,正作徒劳追踪的韩重山得到了这样一个天赐的良机后,心下大喜。于是,几次三番在青蛇郎君身陷绝境时明着暗着出手相救。他授意青蛇郎君一路边打边逃奔向洛阳。
今天,在金府附近看到柳如风和天戟侯洗澡,便示意青蛇郎君自行入池,静候佳音。果然,不死道人率众气势汹汹进了浴室后,本以为是胜券在握。可是到了池边一看,除了难缠的韩重山外水里还泡着两位高手,了无胜算,只得悻悻离去。柳如风朝赵无忌笑道:“想不到咱们俩洗澡还替人充当了挡箭牌,看来不死道人这老杂毛还是有功的,不但把一个满身血债的昔日杀手追得屁滚尿流,顺带着连浮萍山庄的秘密都浮带上来了”。赵无忌也笑着说:“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