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民被抓起来了，是因盗窃。

    我刚从外地回来。一听见这个消息，我忽然感到非常不安。一件早已遗忘的小事，突然清晰起来，逐渐弥漫，充塞了我的脑海。

    那还是十多年前，我们同在镇上的小学念书，同一个班级，同一张课桌。志民话少，又常和女孩子在一起，我们都叫他“假女娃娃”，他也不恼。和其他同桌一样，我们也是一会儿很要好，一会儿又因为你占的地方多了我占的地方少了吵几句。但，小孩子家，说变就变，也没什么可记仇的地方。

    有一天，我的钢笔找不见了。书包里，抽屉里都没有。我急哭了。那时侯，小学生中有钢笔的还很少，一支钢笔算是很昂贵的用品了。

    志民也很着急，桌上桌下地找。

    这时候，张老师进了教室，发现我在哭，志民也红着脸——他一着急就脸红——就问是怎么回事。

  我哭着说：“我的钢笔丢了！”张老师说：“你不要着急，再慢慢地找一找。大家也都想一想，谁见过他的钢笔？”

    这个摇摇头，那个说没见。

    忽然，我想起来，志民昨天借用了一会儿，但他还没还呢？好像......

    我犹豫着，吞吞吐吐地说：“张老师，志民...他昨天用过我的钢笔，我....”

    张老师就问：“志民，你拿没拿？”

    志民涨红了脸说：“我是借了，可是......可是我真的还了！”

    我说：“可是只有你用过我的钢笔，然后就不见了！”

    志民咬着嘴唇，脸通红通红的，愤怒地瞪着我。我望了望他，低下头，不去看他。我在想，钢笔究竟是不是他拿的呢？

    ......

    从那以后，本来话就少的志民，更加沉默了。同学们也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过了几天，父亲说：“儿子，爸爸前两天把你的钢笔拿去用了。喏，现在还给你。”

    我的头“嗡”的一声像是大了好多。

    我没有勇气澄清事实。而那支钢笔我再也没有用过。

不久，我和志民调开了座位，不再是同桌了。我们之间也像是有了一层隔膜。在我是有愧于他，在他，一定是恨我使他蒙羞，我想。

中学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虽然也还相识，但感情是越来越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渐渐地从我的脑海中淡忘了。

我在外地工作，因为谋了公差，回乡时也算有些风光。同学聚会，也有谈到志民的，也许是“选择性记忆”吧，对他，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可是现在志民被抓起来了，不禁又钩起了我的记忆。钢笔的事情究竟对他产生过什么样的影响，我从未细想，也一无所知。但现在我却深感不安。如果我当时向他说明真相，在同学中消除影响，我们儿时的友谊是否会延续，而他是否还是那个腼腆的少年？我知道，一个人的一生，会有无数的遭遇，他之所以有今天，也许会有千千万万种因素。但，那一件小事肯定就是这种种因素之一。

我感到深深的懊悔，但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那么这由一支钢笔所欠的债是无法还清了，而我的心也将继续不安下去。

    我从家中找出了那支藏了十多年的钢笔，拿在手里，感到异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