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夜的昙

正月初五。父母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春节。十多年知青生涯结束，除了多出一双女儿，别无他物，甚至连一副好的身板都没有。肺结核在当时是一个很要命的病，也因了这个病，一家人才得以逃离乡下。

城市的生活甚至不如乡村，连野菜都没得地方挖。风气并不如现在人们口中念叨的好，没有关系的话，粮票油票布票肉票都是行贿获得一份工作的物件，只可惜他们都没有。于是，拖着一副重病的躯体，做当时的人看作最下贱的临时工，推板车，拖石头，杀猪场的清洁工，一双写过无数好文章好书法的手，握过锄头，也捏赶车的牛鞭，搬沉重的石头。年仅七岁的女儿，从小便忍受世间苍桑和无数冷眼。课业不重，也无心课业，填饱肚子比知识重要许多。小小年纪，便帮着做临工的母亲扛泥巴，现在看来难以想象的粗重活路，竟然在这个女孩七岁时便开始，一路就这样走过。

再穷的人家也盼过年。两个四处做临工的大人在大年三十这天发狠，趁着过年没人干活拼命加班。下午三时，母亲直觉一双女儿还饿着肚子，匆忙赶回家，锅灶冷清，家无粒米，更别说鱼肉。搜遍所有的角落，全部家财也仅三分钱，隔壁人家飘出肉的芳香，饥饿难忍的妹妹忍不住饿得直哭。一向好强的母亲只得厚着脸皮挨家借钱，只期冀能有肉味让一家人渡过这个春节。当时的人都穷，即便不穷的，也不会把宝贵的钱和肉票借给一个似乎偿还能力很差的人家。

事过经年，父母对这个春节似乎永远记忆深刻。而我已然没有什么印象。父母随时会在春节提起，但语气中的怨恨却在一年一年减少。今日讲起，口气平淡，更像是一种对生活的提醒。生活中没有什么永远难忘的怨恨，即便发过誓要恨一辈子的人，可能也会转瞬即过。人最痛苦的，怕不是贫穷，而是没有健忘的精神。

岁月其实一直都在宽恕每一个人。时间永远都是宅心仁厚，苦难与磨练，都是由它来默默承受。老是想探个究竟，却永远也探不出究竟。在舍与得之间徘徊太久，最终就迷了方向，失去自我。发心是想轻松，无奈的却是更加沉重。

走过人生这么多年，经历在别人看来或许坎坷，但其实内心并无多大感觉。所有的爱与仇恨，都不想去思个究竟，也懒于知道。也正因为此，凡事也就很易释怀，能够轻易忘记，也能够宽恕和原谅。同样，也少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