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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曼·戈茨比坐在伦敦海德公园的一条长椅上。这是三月初的一个黄昏,傍晚六点三十分。太阳已经落山了,街灯亮了起来,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在这朦胧的暮色中,许多孤独的人独自在公园里散着步,或者坐在阴暗处的长椅上。
这种场景符合戈茨比的心境。在他看来,黃昏是失意落魄者的时光。那些在人生的角逐中败下阵来的,把自己已经破灭的希望深埋在心底以躲避好奇者的目光的男男女女,此时此刻都倾巢而出,因为在这一时刻,他们那沮丧的眼神、佝偻的身躯和褴褛的衣衫才不会那么引人注目,至少不会被人认出来。
戈茨比的身旁坐着一位老先生。他的衣服不算破旧,但他看起来似乎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关注。坐了一会儿,老人起身离去,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老人刚离开,一个年轻人马上坐了上去。年轻人衣着很得体,但其神情显得十分沮丧,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您的心情看来不太好啊。”戈茨比说道。
年轻人转过身来。“要是您遇到了我这样的困境,您的心情也好不了。”他回答说,“我干了一件有生以来最愚蠢的事情。”
“那就说出来听听?”戈茨比说道。
“我是今天下午才来到这里的,原本打算在伯克希尔旅店落脚。”年轻人接着说,“可是,到了那儿我才发现,那家旅店在几个星期前给拆掉了,原地盖起了一家影剧院。出租汽车司机给我说不远处还有另一家旅店,所以我就住了进去。
“住进旅店后,我决定出去买块香皂——我用不惯旅店里的那些小块的香皂,可我出门时又忘记带了。于是,我走出旅店,转悠了一会儿,买了香皂,喝了杯酒。当我准备返回旅馆的时候,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它的名字了,甚至连它在哪条街上都给忘了。”
“这就是我遇到的尴尬处境。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我从旅店出来时所带的钱买了香皂,买了杯酒之后差不多已经花光了。你瞧我,兜里就剩下了两个便士,今晚恐怕要露宿街头了。”
说到这,年轻人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我想,您一定认为我在编造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吧。”
“并非完全不可能。”戈茨比说道,“记得有一次,我在一个外国的首都时就遇到过同样的事情。不过,那一次我们是一行两人,我们都记不得住在哪里。幸好,我们想起来旅店是在一条运河旁边,找到了运河,我们就能找到那家旅店。”
听了这话,年轻人精神抖擞起来。“在国外,我不倒会这么发愁,一旦有事你至少还可以向本国的领事馆求助。可在这里,在我的祖国,我却束手无策。除非我能遇到一个好心肠的人,相信我说的话,借给我一点钱。否则,我只得在这公园里过夜了。不管怎么说,你能相信我说的事,这我就心满意足了。”
“相信是自然的。不过,”戈茨比慢条斯理地说,“你这故事中唯一的漏洞就是你没有随身带上那块香皂。”
年轻人连忙直起身,在他的大衣口袋里胡乱地摸了起来。“我准是把香皂给弄丢了。”他气乎乎地说道。
“一个下午丢了旅馆又丢了香皂,可真够粗心啊。”戈茨比接着说道。可没等戈茨比把话说完,年轻人就急忙走开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很可惜。”戈茨比心想,“他说出去买香皂,我差一点就相信了,可他忘了随身带上一块香皂。否则,愿意给他借钱的恐怕不只我一个。他应该多下点功夫才对。”
想到这,戈茨比站了起来,准备离去。就在这时,他惊讶地发现在长椅边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小纸包躺在地上。不是别的,正是一块香皂!肯定是那年轻人坐下来时从衣兜里掉出来的。
戈茨比朝年轻人离去的方向匆匆追了过去。追上他后,戈茨比说道,“能证明你说了真话的证据找到了。”说着,戈茨比拿出了那块香皂。“肯定是你坐下来的时候从大衣兜里掉下来的。请原谅,我当时没有相信你的话。可没有这块香皂,我并不认为你在说实话。现在,证据让我心服口服了。如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借点钱。”
年轻人默默地接过戈茨比递给他的钱。
“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地址,”戈茨比继续说道,“这个星期你随便哪天还给我都行。这是你的香皂,可别再弄丢了,它可是你的好朋友。”
“幸好你给找到了。”年轻人说道。“谢谢您。”说完,他握了握戈茨比的手,急匆匆地离开了。
“可怜的孩子,”戈茨比自言自语道,“他看上去如释重负,差一点喜极而泣。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教训。我们不能自作聪明,仅凭一时情况就匆匆给人下结论。”
戈茨比顺着原路往回走。走到刚才坐的那条长椅时,他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一位老人正在长椅周围和椅子下面寻找着什么。戈茨比认出了他就是年轻人来之前跟他坐在一起的那个老人。
“先生,您丢什么东西了?”他问。
“是的,丢了一块香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