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旅途惹尘埃 |
我承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不知道赛图拉和三十里营房的关系。两年前,我首度踏上新藏线,并不十分在意经过的食宿点。被人渲染成死亡线的219国道,跟我以前走过的路几乎一样,没有痛苦,没有折磨,让我在壮美的风景里一路陶醉到阿里。
当西班牙人在地图上指出Shahidulla的时候,我又开始怀疑老外不怀好意,篡改中国地名。在我的地图上,那个圆点叫三十里营房。黄昏时分,当我们在三十里营房加油补胎的时候,我问满面尘污的姑娘:“这里还有其他名字吗?”
“赛图拉!”姑娘推着轮胎,回头回答。
我恍然大悟。赛图拉就是三十里营房,三十里营房就是赛图拉。但是,在史实面前,这样的理解有点幼稚。
Shahidulla是维语,殉教者的意思。三十里营房因为位于赛图拉东面三十里而得名。一个半世纪以前,清政府就开始在这个地方建立哨所。到了中华民国,政府依旧派兵驻守赛图拉。后来,解放军上山,国民党士兵抱怨轮换得太迟,直问来者:“你们怎么才来啊?又换装啦?”
三十里营房分为东面的军事管理区和西面的商业区。军事管理区有宽敞平整的柏油路,路边种着红柳。商业区其实就是国道两旁那些简陋的平房,分别都是饭馆、发廊和歌厅。两年前我经过这里,卡车司机告诉我,这里是新藏线上有名的红灯区。
在提供古老服务的这些女人出现之前,三十里营房美名远扬的是昆仑女神,她们是医疗站里的女兵。我没有像男兵那样装病,宁可扎一针,也要看这些漂亮女兵一眼,但我知道她们必定是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不然不会被尊奉为神。五十年前,修建这条公路的时候,也出现过女兵的身影。我读过的一本书里说,可怜的女兵是因为不服从组织的安排嫁给老革命而被赶上昆仑山的。
此时此刻,三十里营房就像是开战前的前沿阵地,黯淡的天空布满疑云。从叶城方向来的军车首尾相接,从夹在低矮平房之间的国道上急驰而过。车轮卷起的尘土扑面而来,叫人睁不开眼。
我们走进迎春饭馆,还没坐稳,闯进一队士兵。尽管他们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但我瞬间产生了一种错觉——饭馆被占领了。厨房里切土豆的厨师换成了炊事班战士。带队的排长告诉我他们都从乌鲁木齐来,到了三十里营房没人管饭,只能下馆子。我们在子弟兵的注视下草草吃了两盘饺子,就落荒而逃。谁也没吃饱,谁也没催菜,因为那样太像虎口夺食。
小萨的身体不见好转。他变得脆弱起来,归心似箭。他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是否能找辆出租车连夜去喀什。扮演出租车司机的是Ricardo和Sabrina。分手时,小萨送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下面有一张欧元。离队的决定也许很突然,小萨显然没有想好如何跟我告别,神情有点局促,甚至慌张。他肯定知道中国没有小费的惯例。
我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从小萨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把名片抽出来。“名片我留下,钱你留下。我真收钱的话,这远远不够。”我当初觉得这段话自己是用玩笑的口吻说的,可后来一琢磨才发现,这话的前两句是真话,后两句也是真话。
次日阴郁的早晨,我们收起帐篷,用喀拉喀什河水草草洗把脸,回到了国道上。没走多远,路边出现一堆废墟,对面褐色的峭壁上,残垣断壁清晰可见。步话机里传来Josep急切的声音:“这是谁的城堡?”
我想也没想,就逗他说:“哦,这是马可波罗的夏宫。”
话音未落,我心倏地一惊,浑身颤抖,急忙摇下车窗,探头回望。
——这就是传说中的赛图拉!
(所有图片均摄于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