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松家就在二古婶家旁边，是一座老房子。第四间已经垮了一半，另外三间的外墙也是斑驳的黄泥。大松对我们的到来似乎不以为然，和联凤一直打闹着帮我们把行李搬进偏房。

    我第一次走进大松家，仔细地打量着四周，屋子里没有什么家具，东西很杂乱，但还算干净。灶房的墙上钉满了兔子皮，一角有个水架子，上面摆放着很多的植物。联凤告诉我，那是药材，山里湿气重，很少见阳光，药材放在厨房里会比较快地干燥。我们的屋里似乎收拾了一下，泥墙上还挂着一幅发黄的年历。等我们安顿好后，大松报通往厨房的门锁住，把钥匙交给我们，一声不响地走了。

    去乡里开会的二古叔回来后，对二古婶和我们的决定大发雷霆。可是他也实在找不出房间给我们住，二古叔告诉我，“妹娃，我去向公社申请要间，安置知识青年嘛！这是该的！你们妹娃住男娃家不好。你等一段时间，啊！别慌！”

住进了大松家后，晚上我、联凤和村里一般大的孩子常在一起斗嘴，摆龙门阵。和大松的接触也越来越多。我发觉大松非常能干，他整天忙个不停。生产队的劳动也从不缺席，有时间就上山采药，逮野兔。二松是个调皮蛋，整日东跑西奔，一天要来见我们三四次。有时大松会让二松给我们送野兔肉来。在山上找到野果子也会叫二松送来。联凤总是没话找话地和大松搭讪，还很纳闷地说：“大松怎么变得这样害羞，看见我们就躲呢？”

    很快到了算工分的时候,会上联民和他老婆一个劲嘀咕,说二古叔给我评的工分多了,弄得会上的气氛实在不好.其实我当时根本对工分无动于衷,我还有父母留下的几百块钱呢.二古婶会后去找联民媳妇吵架,说他们欺负一个小女娃,不知长没长良心.联民的老婆一跳三丈高闹道:" 支书婆娘,别以为别人不知道.她在你家吃,工分算你家的.当然你男人要给她多.她干的啥活,凭啥工分比我高?"

   二古婶气得脸红筋胀:" 别冤枉好人,我家里人不是那没天良的种.我也不是那号不要脸的婆娘......"

   回家二古婶就和二古叔开战:" 你马家祖坟埋偏了,尽出这种没天良的杂种......"

   我回到小屋一个人哭了起来.大松第一次进来我们屋里,他递上毛巾说道:"秋秋,你别在二古叔家吃饭了.二古叔一家都是好人,村里人......你也别生气.你在我家吃好啦......"

   大松在和大伙儿一起玩的时候,话很多,常常和联凤斗嘴.吃饭的时候 ,他却总是低着头,只有二松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但好吃的一定是让我多吃,连碗也不让我洗.二松和我更加亲近,每天姐姐前，姐姐后地很着我.冬天到了,大家都闲着没事，我才知道联凤没读过书,大松上到小学三年级就缀学了.二松都快十岁了，还没有上学,村里人大部分都是文盲.我决定开班教学,首先叫的就是二松联财.

    老邮递员每月来村里一回,送来的报纸全是我在读.我托老邮递员从外面给我买来小学课本.当破破烂烂的课本送到后,我开始了我的教学.一得空,我就带着二松和联财在小桌子上学习,大松和联凤坐旁边听.二古叔对我的这个举动很满意,也常常跟着旁听.二松很聪明,领悟力很强.联财苯,教"人口手"就教了一天.冬季一结束,二松学完了小一和小二的教材.我找到大松说:" 大松,嗯……你让二松去各家庄的小学上学吧!人要读书,二松可聪明了."

    "嗯呐!二松是应该读书! "大松很赞同我的意见.

二松走后,每天就只有我和大松一起吃饭. 平时总是二松跟前跟后地照顾我,现在大松必须亲自出面了.慢慢地,大松在我面前不再拘束,吃饭时常常和我讲笑话,逗得我哈哈大笑。

村里和我们一般大小的小孩也常常来大松的屋里一起玩耍,常常闹得屋里翻天覆地.大松是我们这群人的头,他会讲各种各样的山里见闻.在大松的嘴里一切都是美好的,山顶上枫树林里有仙女,山洞里有神仙,连荒草中都有漂亮的野兔精.

    大家常常一起斗牌,我输了总要一脸不高兴,大松就想办法让着我赢.

    我的身体随着劳动和山乡里的粗茶淡饭.很快地发育,开始从一个赢弱的小女孩变成了成熟的大姑娘.

    联凤要出嫁了,对象是山外坝上的一个小伙子.定下结婚日子后,联凤沉默了许多.

   "林子,我要嫁人了.可我不想离开马家坪.这里啥都好,有你,有大松.哎,女子总要嫁人的.将来你会嫁谁呢? "

    "我可不想嫁人.我当老师,在马家坪开办一所学校,让村里的孩子都上学.我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比城里好,你爹娘对我好,邻居对我好,大松对我好.我城里没爸爸妈妈了,在这里,我好像才有家. " 我对着满天的繁星做着我的教师梦.

    "那你嫁给大松吧!我知道大松喜欢你,将来也疼你的."

    "别胡说,我真的不想嫁......"

     夜里,我辗转难眠,想起将来心里一阵迷茫.

     联凤出嫁了,我当送亲客.婚礼中,联凤一直在哭,我也跟着哭.她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我把她当成了亲姐姐.在鞭炮声中送走联凤后,我和二古婶追着跑了好几里路.      回来的路上,二古婶还在难过: "林子,大凤走了.你一个人怕吗?要不要联金去陪你?"

     "没事.二古婶,我不怕!马家坪的人都很好!"

     "你在大松家吃住比我家好.大松是个好男娃.比只是你二古叔担心你和大松单独在一起不好!"二古婶很小心地说出这句话,然后紧张的观察我的神情.

     "大松对我就像妹妹.你放心......我真的很好."从内心讲我不愿意从大松家搬出来.

    "林子,你想在马家坪安家吗?"

    "想,我喜欢马家坪.在这里有你.二古叔.联凤.大松.这里比城里好."其实,我回答时并不知道二古生的真正意思.

     一句话惹出二古婶的眼泪:" 好阿女,二古婶疼你就像疼联凤一样.你好好过. 我会像娘一样对你的."二古婶停了一停又接着说:"大松也是个苦命人,十多岁就没爹没娘了, 偏要自己带着弟弟过日子,饱一顿,饿一顿的.孤苦伶仃过日子,也没啥坏毛病.你叔带着他干农活,大松挺活啥都能干.村里人都说他是猴精托的生,小小年纪就开始上山采药.村里人交给收购站,他自己倒悄悄拿到贵州那边去换东西.这些村里人都知道,也没人说他一句赖话.他对邻居都很好,爱帮人,也挺热心.娃娃家一个人长这么大,不知受了多少苦.可成日只见他乐呵呵的,婶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掉过眼泪. "

     联凤走后,我感到很孤独.吃过饭也很少,不屋里写日记,看过期的报纸了.我很大松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大松在我面前话语也越来越多.

    "秋秋,小时候娘从城里回来.总是讲起你."

    "哎,人就不能让人瞧扁了!那时,我带着二松也挺苦的......"

    "秋秋,其实我也想读书.那时在学校我门门功课都考一百呢. "

    "你喜欢马家坪吗?想不想在这里住下来. "

    "你喜欢浆果子吗?山上可多了!你要吃,我去给你摘......"

    "像天麻.杜仲这些药材可以卖好价钱.马家坪的人都是卖给收购站.我才不呢.我要卖好价钱......"

     我也给大松讲我自己的事,常常悲从中来,边讲边哭: "大松,我想爸爸妈妈.我和你一样都是孤儿,你还有二松.我都不知道将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大松也一脸愁容地说: "你别难过,我会像你爸爸妈妈那样对你的.你是我妈带大的,我就是你的哥哥.你就是我的妹妹......有我大松在,你就挨不了饿."

     灶房里越来越多的欢笑,大松有时也会邀我玩,我就使劲地捶他.

     冬天又到了.大松带着我去河里刨鱼.河上有一层薄薄的冰,我刚好来例假,一阵剧痛就晕了过去.大松吓得抱我起来,就往山腰跑.他把我放在床上,就要去叫二古婶.我知道,联军的老婆刚生孩子,二古婶和小两口去亲家家了.就叫住大松,让他给我烧水和煮姜糖.

     我一个人挣扎着换衣服.裤子,可血依然像水一样流出来,我又痛又怕,衣服也穿不上.大松刚好端着热水送来,一看见躺在床上没穿衣服的我,掉头就走.一下子又回头,赶紧到床前来扶我.我头脑晕糊糊的,一个劲地叫:"大松,大松我痛.你别走,抱着我......别走啊!痛啊!......"

     大松愣在床前,不知哪来的力量一下子抱住我: "秋秋,别怕,有大松呢! "他又慌手慌脚给我用热水擦身子,看见被子里的血吓得声音发颤: "秋秋,怎么啦?怎么回事?啊,咋流了这么多的血呢? "大松从小没爹没娘地长大,对很多事都懵懂无知.当时实在是把他吓坏怕了.我迷迷糊糊地说: "大松,你别怕.只是来月经.你用热水给我敷一下小肚子. "大松手忙脚乱地把毛巾敷在我的肚子上.

     因为年轻力壮,我的流血很快停止,只是肚子很痛.

     大松一边照顾我,一边关切地看着我说: "秋秋,我去叫联群娘,她会看病的. "

     我摇摇头,看着大松,心里突然有了想法,我说: "大松, 我做你媳妇好吗? "

     大松眼一红: "秋秋,我配不上你.秋秋......"

     我抱住大松,把头贴在他的胸螳上轻轻地讲: "大松,你抱抱我. "

     那时真的我们都是懵懂无知的孩子.

     当时大松二十,我十九.刚好是青春少年.在生活中我们都对对方产生了自己都不明白的感情,而我们确实是不懂什么叫爱情和婚姻.那晚,大松一直抱着我......十九年日子里一切的艰难悲哀似乎都抛之脑后.我们像不能分离的藤蔓,在拥抱中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