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有无限“生活”

初到宁波的外地人,会碰到两个“讨厌”。第一个“讨厌”是被当地人称为“外国人”。这是个带点轻蔑的称呼,让外地人听来颇不舒服。第二个“讨厌”就是被当地人称为“寻生活”。寻、生、活。一听就感觉把“咱”的社会地位降了许多。其实,说你是“外国人”,的确是带着点轻蔑的成份。但,说你“寻生活。”却是实话正说(注:是正说,实话正说,不是实话实说)。一般来说,“寻生活”,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多少看不起你的意思。对内,宁波人说宁波人也会这么说的。
有趣的是,到外面的世界求生、谋生、谋发展。同一个意思,在中国,在我看来,有四大说法。除了上面所述的宁波“寻生活”外,还有三种说法。
其一是“闯关东”。一听就带着股豪气,但细思量,也难免带着悲哀的底子。具体如何,请参看《闯关东》电视剧。
其二是“走西口”。一听就来了悲凉,有撕裂故土之感。“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实在难留。…”仔细倾听歌曲《走西口》,是不是浓而纯的乡村爱情正拖着远行人的后腿呢?!
其三,是“下南洋”。带着异域的气息,夹着生存的无奈感,甚至还有大中国的自豪自大的潜意识,皆在“下南洋”三个字当中。
一个是“寻生活”,一个是“闯关东”,一个是“走西口”,一个是“下南洋”。动词各不相同,寻、闯、走、下,其中的意蕴迥异。“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是可以走向艺术的。走向艺术意味着非现实指向。而宁波的“寻生活”―――和“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有明显的不同――――最关注的是尘世生活俗世情面,指向的是生存的现实,即意味着现实指向。
宁波,有无限“生活”。聚焦宁波人的“活法”。我可以这样说。换言之,宁波“生活”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面装,包括人们语气中的褒贬意味。总结“生活”,宁波无限“生活”呈现的是宁波人的生活态度,宁波老百姓的人生观。在此,我将其理论化,曰:“生活至上”理论。
理论是灰色的,我们还是来打量几个“鲜活生猛”的宁波“生活”片语吧!
第一个片语:寻生活。例句如下:
▲他们整天地在血汗苦力中寻生活。
▲科学注重在实验,考据不过在故纸堆中寻生活,至于那个故纸堆是否可靠尚是问题。
▲她来寻我,同我商量,要自己寻生活做了,不受姆妈阿哥管了。
第二个片语:做生活。例句如下:
▲第二日,皮鞋匠跟平常日脚一样,摆出皮鞋摊,一边做生活,一边留心过往客人。
▲男的忘记落田畈,女的忘记落灶间。这句顺口溜是形容宁波地方戏曲的魅力,使观众如痴如醉忘记了做生活。
▲倒贴工钱白吃饭,生活让侬学学惯。
▲这种生活我会做的。
显然,“寻生活”“做生活”中的“生活”,就是劳作。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工作了。不过,说工作,太雅了些。要说明的是,有时,“生活”当中还包括着技术含量---没有点本事是做不来生活的。看来,有些宁波“生活”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
第三个片语:吃生活。例句如下:
▲算命先生听到这种强横霸道的声调已经心里有气,抬头看到眼前这人蛋眼绿睛,一付凶神恶煞样子,更加不高兴,便有心要给他吃点小生活,故意装得很热心地问道:“客官,占姻事还是卜吉凶?”
▲大人教育小人,有欢喜使用家庭暴力的,常常是请小人吃一顿生活。
吃点小生活,吃一顿生活,吃生活,意思都一样,就是挨一顿揍。请人吃生活,就是教训某人,惩罚某人。
如果硬要在普通话中找个词语来对应“吃生活”,我个人觉得“劳动改造”和“吃生活”相通。“吃生活”中的“生活”和“劳动改造”的“劳动”相一致。这样,“吃生活”中的“生活”和“寻生活”“做生活”的“生活”意蕴也贯通了。
第四个片语:小生活。例句如下:
▲一眼眼(宁波音)小生活做做好。―――在这句话中,小生活指的是事情不多活不重之意。这是“小生活”的一层意思。有时,“小生活”也可用来作谦词。比如,你帮别人做了一件事。别人说谢谢你,你回复说:就一眼眼小生活。这就是宁波人讲客气话“小事一桩何足挂齿”之意了。
▲这个人小生活有点。(▲他这人小生活蛮好。)(▲这人就一点小生活)―――――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人做事做人有那么点水平,但不是特别高,有点小聪明小技巧。有趣的是,“小生活”中褒贬暧昧,听者可以根据说者语气来判断。依我看,“小生活”中的基本倾向是褒中有贬,贬中有褒。这种暧昧其实很符合汉语的特点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是“小生活”的另一层意思。
▲小生活做做好。――――上面来人。除了招待外,还须送些合适的礼物,并且得很妥当很妥善地(讲究技巧)送出。这就是“小生活”。这样的“小生活”,意义更奥妙。
通过以上众多宁波“生活”,我们知道,宁波“生活”是在俗世现实层面上,说有关谋生的事体。其中有生机、机巧、本事、本领、辛苦等基本意蕴。因片语不同,意蕴“合成”后的意思也不一样。总之,在宁波世俗生活中,“生活”的天地广阔。人们“学生活”,“寻生活”,“做生活”,“吃生活”,
……宁波人泡在“生活”中。“生活”是宁波人的重心和核心,对于宁波人来说,“生活”至高无上。正因如此,知道宁波“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懂了宁波人的心。
宁波生活无限,但也不是无所不包。比如,“哪误”(普通话发音)(有时也讲作“白相”),就是玩,玩耍,是不能说成“生活”的。分析起来。现实“生活”是残酷的。所以在宁波人的潜意识里,“生活”和享受并不是绑在同一条绳子上。也正如此,“苦煞”多和“生活”串通在一起。比如,有个童养媳,婆婆逼她日做田头夜纺纱(做生活),一个月睡勿到一个长夜觉,真真苦煞。
关注宁波“生活至上”,依我看,有这么三点认识或者说三点共识:第一,生活本身是苦的。所以有“吃生活”一说。第二,生活是第一位的,生活是必须做的。所以要“学生活”“寻生活”“做生活”。第三,有了生活会生活才能享受生活,才能哪误(白相)去。过去,哪误(白相)是有贬的含义的。说某人哪误去了。这说法多带着看不起的话外音的。现在,娱乐成了新兴产业,哪误(白相)中的贬义有转成褒的趋向了。
“学生活”,“寻生活”,“做生活,”就这样,宁波人在“生活”中过着幸福生活。(作者:韩光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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