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民间的话语体系，以洱海为中心的大理堪称众神眷顾之地。洱海里，观音菩萨放了镇海大印在 “小普陀”。上头的苍山，阿育王曾经来过，有着“灵鹫山”的别名。下头的鸡足山中，迦叶尊者呆在华首门中等待“未来佛”降临。

 

因此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运气砸到大理的头上。比如2022年末播出的电视剧《去有风的地方》在大理取景拍摄后广受追捧，超高的人气将原本的旅游名城又推上焦点。大理政府先是给剧组写感谢信，翻过年又把这事写到年度工作报告中去，指出“电视剧《去有风的地方》带火了大理旅游”，要求“围绕《去有风的地方》取景点做好提升完善和新景点开发打造。”

从单个事件来看皆大欢喜，细品之下却有些美中不足，这种感觉在看了小说《笑苍山》之后愈发强烈。前段时间去省外出差，在书店偶然碰到这本小说。根据作者的交代，小说的主体故事“取材于真实人物故事”，讲的是大理州森林公安局局长杨纯营救苍山遇险游客的故事。

《笑苍山》的名字取得颇有意思。一方面是指主人公“生就一副笑脸，逢人便与人笑，不逢人时自己笑”的特征，另一方面也暗含苍山这座不高不低的山就像“笑面虎”，常常让一些冒失鬼、倒霉蛋骑虎难下。

凡是对大理和苍山有些关注的朋友，一定不会对遇困、救援、紧急甚至死亡等词汇感到陌生——每年因为各种原因，在苍山上遇险的情况时有发生，见怪不怪。

手边有一本2008年的《苍山志》，其中“苍山旅游的主要事件”收录1998年—2006年的25件事，其中10起都是遇险及救援事件，另外还有3起有关事件。到网上搜索，2023年1月有《大理苍山失联男子获救，搜救队在海拔3700米雪地搜寻呼喊》，2022年12月有《4名群众迷失苍山大理市警方连夜救援》的报道。往前半年，13人同时在苍山失联的消息是2022年5月的重要突发事件……
 

爬苍山有风险，救援更是险象环生，可却鲜有这方面的报道。尤其是《笑苍山》的故事悬念迭出、精彩纷呈，并且散发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却淹没在苍山的雪里、下关的风中，令人遗憾。大理受到文艺作品的眷顾。近的是《去有风的地方》，远的有金庸小说和电影《五朵金花》。但这一切并非无根之水，大理的“火爆”也并非一夜暴富没有基础——“实力”才是硬道理。

大理感谢电视剧《去有风的地方》，“将大理如画的风景、静美的乡村、纯朴的民风、友善的乡情、可口的美食、舒缓的节奏、精湛的工艺、治愈的生活向观众精彩呈现”，暗示着剧情与大理的气质相符。没有雄踞西南数百年的南诏国大理国历史、没有避位为僧的“清新脱俗”，没有茶花甲天下的爱花习俗等特点，金庸笔下的大理段氏可能只不过是众多人物中的过眼烟云。

歌颂爱情的电影《五朵金花》，没有大理民俗“三月街”拉开序幕，没有白族女孩起名“金花”的习俗，兴许就少了画龙点睛之笔，可能“泯然众人矣”。

几十年来，大理深深体会到好的文艺作品带来的“福利”，更应该深刻反思“来了就不想离开，离开了还想回来”的“大理乡愁”是作品营造的理想氛围，还是强有力的现实支撑。四处出击、全力发动，向当红剧组发出红头感谢文件，为实力派搭建“影视城”“创造基地”等，这些都是为了宣传大理，应该做。但必须清醒意识到这些都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也不是敢为人先的开拓性工作。
 

真正吸引创作者、吸引广大群众的绝非“有一种生活叫大理”这般口号式、口水式的宣传，而是植根于大理、融入苍洱大地的平凡而又感人的故事。不能一方面欢迎“更多讲述大理故事、展现大理之美的”佳作出现，一方面又让感动苍洱大地的精彩故事藏得如同保密文件——这是本末倒置。

典型的就如《笑苍山》背后的故事，原型故事发生在2004年1月，正值隆冬。一名意大利人在苍山摔断小腿后发出求救消息，森林公安杨纯组织人员迅速将其救下。3年后的2007年9月，第36届国际“银普莱格奖”颁发给杨纯。据说这个奖每年评选一次、每次评选一人，旨在鼓励在国际救援活动中作出突出贡献的人员。按照《大理日报》的说法，杨纯是首位获得该奖项的亚洲人，“代表着国际同行对我州高山遇险救援工作的认可”。
 

又过了8年，云南省森林公安局的同志陪着一个剧组时偶遇杨纯，就向作家余耕介绍在苍山上救助意大利人的事。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余耕觉得故事惊心动魄，后来专门拜访杨纯，还重走了当年的救援路线，2020年才有《笑苍山》问世。

经过演绎后的《笑苍山》故事，从一个“消沉”警察杨苍山转岗讲起，以同事老黎为保护苍山雪豹牺牲为铺垫，将救援故事设定在杨苍山给“准岳母”准备生日宴的大雪天。救援对象从一个人变为三个人，当年让同事老黎牺牲的雪豹一家子也再次出现，在暴雪的苍山上演绎生死抉择、人性美丑的画面。
 

小说的结局里，三个人、三只雪豹都平安，杨苍山的爱情却泡了汤，却让人觉得真实。有人评价道：“有责任，善良，团队合作，人性的自私，还有与过去和解，也有一些中国特色的人情世故……结局虽不完美，但很美好”。看完小说，心情就像书中所写，“此刻的马龙峰上，大雪和狂风成了天地间的主宰，人类裹夹其间，如同一片微不足道的树叶，随风起落，任其沉浮。”

我自认为关心大理、关注苍山，但却在2023年才无意看到小说《笑苍山》，知道小说背后的故事和英雄——距离事发时已经20年！回过头来查找，仅在2008年1月1日 的《大理日报》上发现一则《2007感动我们的人》报道，里面简要提到杨纯的故事。
 

大理有一定的禀赋，可以让人“来了就不想离开，离开了还想回来”。但在欢迎外来和尚念经的同时，也要小心捧着金碗讨饭吃的情况，别让自己的英雄蒙尘，让精彩的故事无人问津。没有这些，大理的魅力必将是无源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