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记事
(2024-05-12 09:03:03)求学记事
我家住的地方,以前叫水产大队,现在叫水产村。
村子特小,小得连学校都没有,我的小学是在邻村北张嘎读的。为了上学,一天得来回两趟,走二十里的路才行。
和我一起去上小学的人还有沈二小、崔二小、林蛇小、李扣喜等人。在这支队伍中数我年龄最小,个子最矮,但成绩却是最好。或许就因为这,我成了“孩子王”。来去,总是他们等我一起走。现在想来,我那时真是顽皮得可以:晚上从不学习,放学后书包常由北张嘎的同学替我背回家,第二天再背回学校。有时下午就旷课,几个人拉一张网到河里,边嬉水边捕鱼,自是其乐无穷。若是鱼补的多,就卖掉攒几个钱,然后再分期分批送到学校门口卖糖的老头儿那里,卖五分钱一块一寸见方的薄薄的花生糖。
上学,最苦的是冬季。早上去,西北风迎面刮来。虽只半小时的路程也挺够受的。鼻子吹得像“红辣椒”,耳朵冻得碰都不能碰。坐在教室里,好一阵才能还阳。一个冬天下来,每个人的耳轮都冻焦了,仿佛腌制的萝卜干。
在我饥寒交迫的时候,常来关心我的还有一位名叫许飞的老师。他是知青,插队来到了北张嘎。当时学校教师奇缺,他便到学校代课,由大队记工分。许老师不算魁梧,但人很有精神。他常在课上讲一些课本上没有的东西,我们都很喜欢他。他单身一人,住在房东的家里,但吃在学校,和张华春老师(现已过世)搭伙。印象中他曾喊我到他那儿吃过几回,饭是大米饭,菜却记不清,反正不是鱼肉一类的佳肴,尽管当时鱼肉并不贵。
许老师曾同房东的女儿巧红有过一段恋情。巧红长得很漂亮,大队排样板戏时她总是演李铁梅,吴琼花一类的角色。谈了很长时间,但终没有缔结连理。据说,巧红的父母嫌许老师是知青,翘脚放屁。许老师因此搬住到学校。巧红也由她的父母做主,以较快的速度和一个回乡探亲的军人结婚了,几年后随军去了唐山,大地震时,不幸遇难。消息传到北张嘎,我们看到许老师眼圈红了好几天。
不久,许老师也返城了。听说他要走,不少学生凑钱买了茶杯、热水瓶之类的纪念品。唯独我没有出钱。那时我母亲刚刚过世,父亲一人领着我们姐弟六个生活,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许老师走的时候,全校师生只我一人没有送行。我独坐在教室里流泪,说不清究竟为什么,只觉得心里很苦,很悲。
如今我也做了教师,也送了几届学生,我才知道这份情,这份爱,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最可宝贵的。
许老师如今该过不惑之年了吧?许老师,你在哪里?你可知道,一个永远敬重你的学生常在梦中把你呼唤……
(二)
就是现在,我的案头还放着一套世界文学名著连环画,没事就翻,总看不厌。妻子有时笑我看“小人书”,情绪好时,我淡淡一笑,懒得理她;情绪不好,我就用做教师的嘴把她驳得“体无完肤”,诸如精读与泛读,原著与连环画的再创作……洋洋洒洒,唾沫飞溅。每讲一段就加上句“你懂吗?“从卫校毕业的她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在我的影响下,她似乎也爱上了连环画。有一次上兴化,她跟在新华书店工作的表哥”开后门“,领了一捆连环画回来,像个小学生一样看得入了迷,结果,眼睛胀疼了好几天。就是现在,我偶尔借到一本,也必须让她”剪影“,否则就被指责为”不平等“,制造”男尊女卑“,总得由她”拨乱反正“才算罢休。
摆书摊的是一位老人,极和蔼。看一本二分钱,最多才三分。没钱照样可以赊欠,因而常用看了书拍拍屁股就走的,老人也不计较。
我恍如身在梦中,他有儿子吗?他分明孤身一人;而那墙上的字迹说明了什么呢?他真有儿子,真是“不孝子”?我不得而知,也不想打听,又怕生出许多无端的感慨来。
(三)
高中三年,我一直在省立兴化中学读书。
兴化中学也太古老了,那教室,那课桌,那椅子,那参天的古木,闻一闻都能闻到苍老。尤其是好几块不知出于谁手的石刻更增添了这座校园古老的色彩。
印象中,学校的伙食还算可以,隔三差五的就有壹角一只的肉圆卖,至于炒菜我们很少问津。一天中午,我们在新砌的饭堂吃饭,几个低年级城市女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发现几百个农村学生津津有味的吃着同一种食品——一钵子饭,一钵子菜汤,很皱了一通眉头,发出一通不乏真诚的感叹。
学校领导也曾下决心改善学生的伙食,城市班学生的助学金也多数成了我们的伙食补助。但不知何故,一菜一汤的快乐时光如昙花一现连一学期都没有维持下来。
“六月六,一口焦屑一块肉“,我很少吃焦屑,以来家里没有人为我炒,二来总觉得焦屑的滋味不佳。
那时,我也有我的补充渠道。我的大哥在县城工作,星期六便可到他那儿打一次”牙祭”。更多的时候,我便和一个叫戴日太的同学到中学斜对门的副食品商店买咸“金刚脐”吃。那时的感觉,味道很鲜美,价钱也不贵,大概一两粮票三分钱吧。我曾在吃过中饭后一气吃过五只。因为常去光顾,那个女售货员也和我相熟了,每次去,不用我开口,她便笑嘻嘻地问道:”几只?”我这种举动也影响了不少同学。
离开兴化已整整八年了,其间去过几次。每次去总想到那个曾经给了我极大方便的副食品商店买几个尝尝,但每次都失望,琳琅满目的副食品中就是找不到咸“金刚脐”的踪迹。如今那个副食品商店也因为英武路的开辟而迁移了,那个和蔼可亲的女售货员还工作在岗位上,笑眯眯的接待像我那样的穷书生么?
我羡慕他们,他们不再像我们为填饱肚皮费心劳神了,更不会出现像我们的父辈因为填不饱肚皮而辍学的事了。但同时我仿佛涌起一种冲动,急切地想把我和咸脐子的故事讲该他们听,但不知什么原因,又始终没有开口。
我于是把他写下来,但愿我的学生能看到它。
(本文写于199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