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水边时,很想自己是一株植物。夏日傍晚,临一塘好风,依一池绿水,端坐不动,香气环绕。
做一株植物是幸福的。尤其是野外蔓生的那些。你看,卷耳、芄兰、蘋、藻、苤苢、苓、蘩、甘棠、茨、荇、蓷、荼、葑苁、葛藟、蓼、萧、苕、胡荽、荏.....我在《诗经》里亲近她们,像亲近姐妹。烂漫生长在野外,其中很多古旧的名字,已从日用字典里消失,只匿在古老的卷子里,她们远离被开垦了千年的尘间田垄,只管在人迹罕至的山谷野地里、河塘岸堤边,一年又一年地写自己的历史,念自己的心经。
如果,我是她们中的一个,我愿意是蔓草?还是荇菜?或者,就是蘋?藻?莼?随便哪一个,都好。傍着水,格外柔曼而灵致。晨曦照我,翩然袅然;月光拂我,漙兮瀼兮。
如果,我是她们中的一个,我就守在南,在江的南岸,支流中的支流,曲折里的曲折,你想我,就要拉长一缕念,绕过那么多山涧、湖泊,千回百转。
如果,我是她们中的一个,我在水里,濯洗双足。是我经过水?还是水经过我?
是流水经过我,潺潺东去;也是我经过流水,我的行脚,一路向西。
落花秋叶跟着水流,跟着那些明明暗暗的光阴,一季一季地告别;而我,追逐那些弥留在草色里生生不息的俭朴的美、单纯的真、不肯融合媚俗的坚持孤绝,顺着根茎逆流而行。
那些被人遗忘的俭朴之美多么动人。清晨,当我唤醒水流,看哪,淡蓝色的薄雾,轻盈飘逸的美,正在徐徐淡去。而露,从黄鹂的啼鸣里落下,甜美的水滴,落入我的眼眶里,透过它的甜美,我看见的一切都是甜美的。早安,白鹭;早安,鲑鱼。
傍晚,飞鸟从远处回归,它们把衔着的影子轻轻安置在我身边。落日余晖在水的尽头默默消散,世界和一株草一样谦卑下来,倦在夜的臂弯里。而我,悄悄弯下腰身,用水与岸习惯的弧度,安置我的梦境。
深夜,月亮为勾剪我的影子而来。一片薄薄的梦,它要带走,送给远处山窗之下的你。你可会感知,掠过额前的哪一缕凉,属于一株水边的芊草?清澈的慰藉,这无言的亲近,多么安宁。
就如此,做一株蔓草、荇菜、或者蘋、或者藻、或者莼。
几千年的光阴,也是一瞬,单纯得就是一道流水、几缕清风,和偶尔落下的一些雨滴。高一些的是树,再高的,是山是云,它们都是我的亲人,它们各自有自己的色彩和光影。日复一日,我在风雨中聆听它们的吟唱,与温暖、与孤单,一同生长。
世间有那么多的繁华与孤独,一如我在水湄,触摸到的,那么多的昌茂与荒芜。我有那么多,足够饮胜、起舞、欢欣。
如果有你,有你在它们的歌声里加入琴音,我也静静聆听着,间或轻轻摆动绿色的裙裾。
如果你把我写进你的乐曲,你用一个完整的音符,宫、商、角、徵、羽,记下蔓、荇、蘋、藻、或者莼......记下我的名字,那么,岁月将老,又有什么关系?一道道河匆匆流过,又有什么关系?那一刻,当你记下我的名,我的绿色和香气,就将漫过田野和时间,驻进你的心里。
水边,恍惚碎语。2014.6.16.
手机照片,银湖度假村,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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