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级阅读课《春》听课后的思考

文/李卫东

2014年10月，在某学校听了一堂七年级语文课，内容是朱自清散文《春》的第二、三课时，90分钟，执教者是位30岁上下的女老师。

《春》教学纪实

一上课，老师出示这两节课的学习目标：1.掌握文章中各类句子的作用。2.掌握并运用句子赏析技巧赏析文本语言，学习本文写法，指导写作。3.感受文章中蕴含的情感。

老师让学生复习《春》的篇章结构和第一自然段总领全文的作用后，没有让学生感受朱自清对春景的传神描写，而是用ppt打出“中考考点”——中考中有关句子作用考题的规律。一片方格子里罗列着各类句子的作用：“句子在结构上的作用是：开头:总领下文，设置悬念，埋下伏笔，推动情节发展，奠定感情基调。中间：承上启下。结尾：总结全文，卒章显志；照应题目，首尾呼应；揭示寓意，发人深思。句子在内容上的作用是：开头：开门见山，开篇点题；中间：深化主题，抒发情感；结尾：点明中心，深化主题。”

老师让学生将这些内容一一熟悉并记录下来，然后问道：“《春》这篇文章8、9、10自然段的作用你知道吗？”一指ppt上的一个格子。学生立刻回答：“总结全文，卒章显志，点明中心，深化主题”。

看起来，学生似乎掌握了文章中句子的作用。如何赏析呢？ppt上打出赏析词语句子的“中考考点”：“赏析要求：赏析点+作用+情感。赏析点（句子赏析的角度）：1.用词角度：动词、形容词等；2.描写方面：语动神心貌，细节、侧面描写、调动多种感官；3.修辞方法：比喻、拟人等。赏析公式：1.用词角度：动词+准确传神地写出了……+表达了……情感；形容词/叠词+生动形象地写出了……+表达了……情感。2.修辞方法：比喻/拟人+生动形象地写出了……+表达了……情感；对比/夸张+突出了……引起联想+表达了……情感；排比+句式整齐，增强语势，写出了……+表达了……情感；反问+加强（肯定/否定）语气+表达了……情感；设问+引起读者思考+表达了……情感。”又是一通熟悉和记录，半节多课过去，《春》杳无消息。

终于，老师出示《春》的开头一句话：“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同时出示的是赏析公式：“比喻/拟人+生动形象地写出了……+表达了……情感。”老师没让学生朗读、感受和想象，而是让学生讨论如何用这个公式赏析这句话。对七年级学生来说，这简直是羞辱！但学生浑然不觉，亢奋地“讨论”起来。

“讨论”过后，一位学生回答：“这句话运用拟人。”

教师插话：“好，把春天怎么样了？”

“把春天当人来写”。

“这叫把春天人格化。接着呢？”

那位学生说：“生动形象地写出春天来到时的情景。”

老师指着公式后面的部分说：“接着呢，表达了什么？”

学生说：“表达了作者急切盼望春天的喜悦心情。”

老师笑了，表扬这名学生，出示标准答案：“运用拟人，把春天人格化，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春天到来的情形，表达了作者急切、喜悦的盼春之情。”

学生终于掌握如何“赏析”句子了——不论遇到什么情况，直接用公式往上“套”！

接下来，老师让学生以小组为单位赏析文章中的五个片段，春草图、春花图、春风图、春雨图和迎春图。

五分钟后，第五小组四名学生开始赏析“春草图”。先由一名学生朗读：“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趟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其余学生开始赏析：“这段话运用了拟人，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小草生机勃勃的景象，表达了作者对春天春草的喜爱之情。”教师提示：“这是从修辞的角度赏析。”

另一名学生在圈画了一些动词后说：“这些动词体现小草给人们带来了欢乐，体现了惬意、喜爱春天小草的思想感情。”

其余小组学生补充：“嫩嫩的、绿绿的是叠词，生动形象地写出草的质地软、颜色鲜，表达了作者对春天小草的喜爱之情。”教师称赞：“很精彩！”

“‘坐着，趟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也写得好。”教师提示说：“这是运用短句。”学生接下去说：“生动形象地写出了人们在春天里游戏的景象，表达了人们热爱春天的思想感情。”

“‘轻悄悄的’和‘软绵绵的’运用ABB的形式，生动现象地写出了风和草的景象，表达了作者喜爱春天风和草的思想感情。”

“‘钻’字是运用拟人，也是用动词，准确传神地写出春草挤出土地的情景，说明生机勃勃，表达作者对春天小草的喜爱之情。”

教师问：“一共四个角度，还有哪个角度没有说？”学生看了笔迹后说是描写。教师又引导学生从描写角度进行“赏析”……

第五组学生赏析“春风图”：“‘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这句话运用比喻和拟人，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春风像母亲的手一样温暖的感受，表达了作者对春天的喜爱和赞美之情。”

老师纠正：“这叫什么方式？注意引号，这叫引用。”学生按照引用的方式又说了一遍。

一名胖乎乎的男学生站起来赏析“鸟儿”一句：“‘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我觉得这句话写出鸟儿特别高兴，歌儿唱的特别好听。”此话一出，周围学生愉快地笑起来。老师立即纠正：“说这段写的是春风，不是鸟儿。这叫侧面描写。”学生更正道：“这句用侧面描写衬托出春风之美。表达作者赞美春风的思想感情。”

其他小组相继起立，赏析春雨图、春花图、迎春图。赏析的语言如出一辙，全部正确，连胖男生那样的“小错误”都不再出现：

“‘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这句话运用排比和比喻，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春雨的密和细，表达作者对春雨的喜爱之情。”（赏析春雨图）

“前两句运用拟人排比，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春花开放的情景，表达了作者热爱春花的思想感情。”（赏析春花图）

“‘闹’是动词，运用拟人，准确传神地写出了蜜蜂飞来飞去的情景，衬托出春花之美。”（赏析春花图）

……

老师看学生说得差不多了，“我说两句。‘春花图’写的顺序是什么？树上—树下—空中，春花图写的好因为它有顺序。作者‘闭了眼’在干什么？想象。听着，只要是想象或写梦境就叫虚写。你在这里写下‘虚实结合’。”下课铃响起。

听课后的思考

我在听课的稿纸上写了三行字：如果你不觉得搞笑，那就太搞笑了；如果你不觉得可悲，那就太可悲了；如果你没有愤怒，那就再也不会愤怒了。我丝毫没有责怪这位老师的意思。这位老师是学校的骨干，这堂课教学相当用心，就凭她苦心整理那些“中考考点”，就凭她一步步训练学生按照公式赏析《春》里面的一句句话，就说明她下了多大的功夫。我不得不承认，从七年级上学期开始，就让学生熟悉中考考点，在每一堂课上接受如此严格的训练，三年以后，学生已成为以不变应万变的应考机器，他们的中考成绩要是上不去，那才叫神话！

随后，校长在介绍教学管理经验时说了这样一句话：“一个学生在中考前信心十足地对我说：‘校长，中考考什么我不知道，但怎么回答我全都知道了。’”听了校长的话，我心惊胆寒。这位学生的信心，就是在这样的课堂里训练出来的吧。

这么美的《春》，它的语言之美没有让学生体会到，它的含义之真诚深切没有让学生体会到，它人景交融写法的深意没有让学生体会到，它隐含的对生活的感悟更没有让学生体会到，《春》之美，连皮毛都没有让学生触碰到，全文的教学从头至尾就是应试答题方式的词句赏析。老师取舍教学内容的依据只有一个，中考——考的就教，不考的不教。因与应试无关，学生的思想、想象、情感、审美、灵气、言语的智慧等等，这些应有的发展均被抑制下来，学生不能胡思乱想，只能按教师规定的模式去“思想”。结果，本应是感受新奇、思想火花频频闪现的课堂，却只有僵滞的思维模式和众口一词的发言，大家用教师规定好的句式说着教师规定好的内容。课上讲的是《春》，却看不到春意盎然，只闻秋风萧瑟。

三年后，甚至六年后的某一天，学生的分数上去了，学校的升学率上去了，但从这样的课堂里会走出什么样的人，校长、老师不去考虑。被推出校门的一瞬间，学生如何面对竞争日益残酷的未来社会，校长、老师无暇去关心。那些应是新时代骄子的毕业生，他们还会思想吗，他们还会感受吗，他们还会审美吗，他们还会对事物发表不同见解吗，他们还有与众不同的个性吗？他们与生俱来的灵气和潜能还在他们身体里吗？他们还是一个健全的人吗？更无人去关注。

人残废了，分数何用？！

也许你会问我：“你只会指责，如果你是校长，没有升学率，学校怎么活下去？”我也丝毫不想指责校长。追求分数没有错，目前的教育资源短缺让学生每次进入高一级学校的考试都成为影响人生发展的重要关口，学校重视升学率与学生的接受优质教育的需求是一致的。追求高升学率，本应在促进学生全面发展、提高学生整体素养上下功夫。学校当然要教应试技能，只要校长脑子正常，都会把应试当作一项基本技能教给学生。综合素质提高了，加上应试技能的传授，升学率自然会提高。这种思路的简单做法是，小学五年素质教育加上一年应试教育，初中和高中是两年素质教育加上一年应试教育。当然，还有更好的做法。在当今中国基础教育中，做到这样也就算不错了，对得起学生、社会和教育者的良知。

但现在的教育资源短缺到好学校那么少，要考进去就得多考出几分或十几分。哪个学校能让学生多考出这几分和十几分，家长就把学生送去哪所学校。生源是学校的血液，没有生源学校就面临被撤并的危险。这种情况下，有的校长终于采用另一条追求升学率的思路，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应试的教育，别的学校应试教育是一年，我就是两年；别的学校是两年，我就整个初中全都应试。至于学生的综合素质能否过硬，那要看是否影响应试教育，影响就放弃，不影响就装装样子。在这样的思路下，全校的教育就变成应试训练的流水线，学生学习生活的每一个环节都设置得“井井有条”，连上操走路都安排好路线，转弯都是直角，摆臂幅度都有统一规定，学校是连队，上课是训练。这样的学校里，把朱自清的《春》上成应考训练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样想一想，这节课给我们的感受，就不是搞笑、可悲和愤怒那么简单了。

这样的课有很多，我们都麻木了吧。

                                                                   写于2014年10月
http://s14/mw690/001bHAGyty6SOSK469ndd&690
我听课时拍的照片，故意拍的模糊些，也没有让教师进入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