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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把这帮艺人打发走了。在一片欢送的依依惜别之情从脸庞从手势中消散之后,望着腾空而起的波音747,郝人如释重负地陷在沙发里,尽管候机厅依然嘈杂非凡,兴许酒的原因,他却安然地睡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盖着一件腥红的风衣,坐在一边的关红正手撮着下颌专注地望着他,心中涌出一丝感动。
“谢谢,关子。”只是很亲密的人,郝人才这样直呼姓名,“你怎么还没回家?”
“你不是也没回家吗?”
郝人笑笑,站起身来,把风衣披在关红的肩上。
“总算……结束了。”关红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告慰郝人。
“是啊,”郝人说,不过在他的心里陡然腾升出一丝不可名状的空寂。就像他经常思考着西西弗斯的劳役。
假如有一天,西西弗斯把那巨石推到山顶,西西弗斯还能够体验到永无休止的劳役带给他的疲惫与欢乐吗?
“我们走吧!”关红挽起郝人的胳膊宛如一对夫妇或情人,郝人似乎习惯了这一切,和关红一起走出候机厅。
秋风已经很凉了,晚露在昏黄的灯光的映射下,泛起茸茸水沫。他们一起走进一辆出租车,“去哪?”司机头也没回地问,郝人歪头问关红:“去哪?”关红似乎有一种失落,似乎郝人应该做出邀请,或者热情地挽留关红。郝人动了恻隐之心,“去荣华小区。”关红这才踏实地握着郝人的手把头靠在郝人的肩上。
出租车在市郊的路上飞驰着,将路旁的树木和路灯一一掠过,司机打开录音机,播放的是乔治•盖希文的《一个美国人在巴黎》。
司机随着音乐的节奏忘情地开着车,似乎是在携着他们环游巴黎的夜市,行进无度。
“能不能开得稳一点?”
司机没有一点反映。
“你喜欢盖希文?”郝人本不想卖弄自己的音乐知识,他迷着眼半睡半醒地问。
司机抬了抬油门,车子平稳起来。
“看来,我遇上懂音乐的喽。”司机将音量扭小了些说。
“只不过喜欢而已。”
“你觉得盖希文和斯特拉文斯基谁捧?”
作为同时把严肃音乐揉进摇滚色彩的大师,郝人不想在这种场合发表自己的见解,尤其是在出租车上。
“说不准,如果说喜欢,我还是喜欢——”
“《英—雄》”司机没等郝人说完,拉长声调用少剑波对杨子荣的道白得意忘形地说。
“是的。”郝人心里隐隐作痛,出租车司机都能揣摩到他的心思。
“当英雄是一种很劳神的事。贝多芬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苦恋英雄的傻子。却很难耳闻《英雄》带给自己的 欢乐。
“好像你体味过当英雄的滋味?”
“当然。”
“当音乐家?”
“当然。”
“最后做了出租司机?”
“当然。”
“为什么?”
“命运。”
“又是贝多芬。”
“还挺宿命。”
“看不出。”
“是吗?那你肯定没看过《柳庄相法》。”
“我从不看那玩艺。”
“我给你看看怎样?”
“给我?”郝人问。
“当然,如果看不准,这趟车您就白坐怎样?”
“那好。”
“如果看准呢?”
“按计程表加倍付。”司机能和乘客在路上闲聊,对消除在路上的疲劳效果很好。
“好哩!”司机打开车内照明灯,回过头仔细地端详着郝人。
“算了,开你的车吧,这黑灯瞎火的,别出事。”关红向司机摆了摆手,说。在一般情况下,关红是从不插嘴表达什么的,尤其和郝人在一起的时候。郝人能够把关红从电视台里约出来,为《影视圈》做主持人,一是看中关红有舞台经验,人也漂亮,另外一点就是关红很有自知之明,她从不在她不懂的事情面前,装模做样。
“小姐,你应该相信我的车技,就像你应该相信你的……,你的……,我怎么找不出合适的词儿呢?”
关红的脸红了,是因为司机看出了她与郝人的身份。
司机得意地说:“先生搞艺术很累吧。”
“错了,我不是搞艺术的。”
“我知道,你不是搞艺术的,像文学、音乐、舞蹈、美术,但你是搞边缘艺术的。”
“怎么讲?”
“我说不准,但你是文化界的人。”
“看来,我得白坐你的车喽。”
“不见得,至少你是那种职业比较飘忽的人,像记者、作家、经纪人。”
“巅沛流离的流浪汉!”兴许是司机看穿了郝人,他感到有些凄然,长叹一口气自嘲道。
“可以这么说,现代流浪族,财路很广,但仕途不畅。”司机得意地随着萨克斯管吹出的快板,键着喇叭。
“喂,你看看他的婚姻相。”关红听了司机的一番胡言,信以为真,嚷求道。
“艳福不浅噢!”司机说,“现在嘛——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听我的话,最好明年结婚。”
“可我结过婚了,我可不能重婚罪呀。”郝人有些帮弄玄虚。
“别蒙我了,别看你已30多岁了,但还没有已婚相。”
“这就怪了,我孩子已经6岁了。”郝人信口开河。
“极有可能,可他叫别人爸爸是吗?”
“不,我,我真的还没结过婚。”当孩子,那个天真烂漫的精灵从他的思维莽原中向他慢慢走来的时候,他涌动出一丝酸楚。他毕竟30多岁了,应该在某个假日里,在公园,在水潭边,在每一个能引起孩子欢愉的地方,享受家庭,享受做父亲的滋味,但是婚姻像一道屏障,把郝人封得严严实实,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愿意再去想它。
“我相的怎么样?准吧,我还想告诉你,明年你能发个大财。”司机愈加兴奋起来。
“谢谢。”
转眼已经到了花荣小区。司机慢慢停下车,计程表打到78.00,郝人取出一张百元票,交给司机:“不用找了。”
“别。”
郝人突然想起他曾承诺加倍付款的话,于是又要掏钱,司机却退给他22。00元钱。郝人正纳闷,司机笑着说:“你还当真?量你懂点盖希文,这次就算了吧。这是我的名片,如果用车,常呼我就是。”说完便一溜烟走了。
郝人笑笑冲关红做了鬼脸,然后,挽起关红向自己的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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