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 丧
(2012-01-10 12:03:14)
标签:
育儿小院子喜丧三晋都市报外婆赵艺哲文化 |
分类: 小札 |
今年冬天下第一场大雪的那个晚上,八十多岁的外婆静静地去了。她睡下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在安慰自己,是喜丧,老人没受罪,子女也没受罪。
是啊,喜丧,多么要强的老人啊,就连走,都走的不让子女操一点心。
外婆家的小院,在我记忆里永远是闲适恬淡的。四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方方正正的小院子,种了李子树,梨树,苹果树,和各种各样的蔬菜。外婆喜欢花,这些绿色中往往会矗立着鲜艳的花朵,在外公尚未去世的小时候,院子里会摆一张蓝色的躺椅,我顶喜欢躺在那树荫下,吃着李子,或是刚挖出来嫩嫩的水萝卜,看着灿烂的阳光斑斑驳驳地洒下来,落在那些小小的,好像永远也会消逝的美好上。
小时候,婆家里总是热闹的,大姨、二姨、三姨和我家,七八个小孩,寒假暑假都厮混在那里。四件大瓦房都禁不住折腾似的,炸东西吃是按脸盆来计数,吃饭的时候挤得筷子都抻不开……纵然这样,外婆总是能把屋子收拾的井井有条窗明几净,一个人做一大家子的饭,是她支撑着“外婆家”成为一个可以自由自在瞎折腾的、总有好吃的好玩的“好地方”。有次我贪玩,拿了一根筷子戳鸡,被外婆发现。我抵赖说在墙根下捡的筷子,外婆说我的东西我自己有数,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当时就被外婆震住了。大了一点,听妈妈说,当年外公做的官很大,外婆自卑就在于不识字,要把那个官给外婆做,定比外公做的强……
十年前,也是这一个月,外公猝然去世后,四件瓦房匀出两间租给了别人,为的是一个人住的外婆有个照应。下面的小南房也不再是避暑的胜地,渐渐塞满了东西开始积灰。小院子里李子照结苹果照长,那些庄稼却不再年年种,蓝色的躺椅不见了,用来灌溉的大水缸也不见了,花也衰败了很多。又是忽然之间,大姨得了重病不再从外地回来,我们都大了,不再喜欢抱团玩闹,后来我家更是举家搬离了老家,热热闹闹的小院子一下子冷清了好多。但外婆还是那个精明强干的外婆,偶尔来一次,房间总是干净整洁的,她颠着颤巍巍的小脚忙进忙出,照顾我们吃照顾我们喝,尽力让我们一如既往的舒适……曾经热热闹闹的屋子慢慢变成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曾经是大家的依靠却变成要依靠别人,没有人坐下来和她好好的说说话,日复一日,守着那个小院子,看着太阳上山下山,偶尔拄着拐棍去院门口眺望,入眼的只是空荡荡的街道和孤独矗立的路灯,这种一日一日渐渐老去的感觉,也许像凌迟一样一刀一刀刻在外婆的心上。
后来的外婆越来越孤寂,刚开始还偶尔去舅舅家、三姨家住阵子,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外婆最后还是回到了小院,一个人静静地走完了最后一程。听说葬礼上大家都去了,除了我。我实在回不去啊外婆。后来有一天,我梦到我在那个小院门口看书,下雨了,外婆在屋里呼唤我:回来呵,回来哦,下雨了,进屋啊。我答应着,都走到门口了,看到干净的水泥地面和那张圆桌了,我却醒了,终究没有见到外婆,但那句“回来呵,回来哦”却一直在脑海中回响着。算算日子,那天是外婆头七,原来外婆最后还是记得我啊,没有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的我,还是被她惦记着,叫我回去……
我一直在猜测,外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是清醒的,想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最后一次给外婆打电话,是在大半年前,我说年底要考试,她还叮嘱我要好好考。当时还和妈妈感慨,外婆真是厉害,八十多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记性这么好。谁知道,这么厉害的外婆却选择了突然离开了。
外婆走了,自己在老家连个根也没有了,那个小院子,我觉得不会再去了,感觉和童年的联系就这样生生斩断。遗憾没有用更长的时间陪着她,没有用更多的耐心听她絮絮叨叨说话,没有多和她聊聊天,总以为来日方长。每次离开,外婆都说下次不知道能不能见得着了,我还老嫌她不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现在好了,一语成谶。一语成谶呀,再无来日。
再见,灰色的大门,砖砌的小路,满院的绿茵。再见,蓝色的橱柜,黄色的写字台,那张后期会摇啊摇的圆桌。再见,里间布艺的沙发,罩着白织巾,小小的茶几,上面总是摆着零食的圆盘,还有那床大炕,多少个夜晚我在那里温馨地度过……
就这样吧,就这样了,再见只能在记忆中寻觅。
外婆,再也不见。
喜丧,喜丧,再怎么说,也还是丧。
说明:此为大女儿赵艺哲前不久写的一篇文章,特发这里,共同怀念离去的那位可爱的老人。此文也发表于近期的《三晋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