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神马与两个女人

《世说新语》里记有这么一件新奇事。太原有个叫王武子的人，很是善解马性，尝乘一马外出，遇到一河，马终日不肯渡。王说，这是可惜它身上的边钱障泥（一种阻挡泥水溅到马身上的用具）呀。让人把它解去后，马便径直渡过了河。

哈，天下真的竟有其事。以前听过聪明过头的马，不是遇到前面有陷阱，就是埋有地雷，或有杀手埋伏，而停下来不走的事。今天才知，还有爱物甚过爱自己生命的种呀。如果把这种生命放在现下，让其充当我们的各位公仆，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呢？

如此想来，有一结论得出：今人不如往日畜生也。对他物的喜爱与怜惜能到了如此地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呢？上一世它做了什么大恶的事，这一生老天让它转为了一介让人可骑可打的畜生呢？真的想去问问那位太原同乡的，可惜时不再是，昔人已去，空留叹息呀。

如果我们再推想一下，可以断定，这绝对是一匹有个性，有主见，有原则，有爱心，通人性，知世理，有钢铁般意志，与做一般畜生不同道德水准的良好、骏马、神马、天马。

你想，一整天的时间，作为一介任人驱赶的低下的工具，面对主人的焦急、烦燥、不安、气愤、恼火时完全可能使用的各种威胁利诱、虚假骗哄等手段，竟然不改初衷，不变意志，默默无闻，任你打骂驱逐，我竟丝纹不动一蹄，其目的仅是要保护那个本来就是为我阻挡泥水的边钱障泥能洁白无暇，不被任何泥水沾污。想来真的不可思议的。

我们猜想不到，这一整天里，主人给它吃过草料，喝河水没有，让它休息过没有，身上挨了多少皮鞭的抽打，流了多少血与泪。再试想，如果它是一匹年青力壮的马，那体力也许还能坚持下来，去完成后面的行程。如果是一匹老马呢？或是一匹母马，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小马驹，自己的老公还正在家中期待着与它相见团圆。或是公马，那它必将支撑着一大家生命的生存与希望，那它会不会依然这样固执地站立河边，痴痴地呆望着河对岸渺茫的风沙与天空中不断游走的白云，绿色的片片草丛，草丛中盛开的百花与飞莺杂树，却不动声色地静如石雕铁铸？面对头顶烈烈炎阳或狂风暴雨，不倔不挠，不进不退，顽强坚决，孤独无助，而遵守着自己作为一介畜生本不应该遵守的行为规则？它想到如果不听从主人的旨意，执意不去渡这条一抬蹄就完全可以轻易跨过的河，会出现怎样可怕的后果吗？无情的棒子，烧红的铁钳，长时间的饥饿，甚至一把长长的明晃晃的尖刀，之后便是一顿美味的佳肴。从此，这个红红火火的世界便没有了它的存在，它的父母，它的老公（妻），孩子亲戚，往日赚下的名声，换来的物品，一切的一切都将在人们的饕餮中化为乌有。而更多的听话的马（也许还是世上各种名马）则一匹匹、一群群，像风一样，从四面八方齐聚而来。几个月后，每匹马全都会听从主人的意愿，随主人的招唤而行。或去大道去驰骋，或去田间低头耕作，或去战场当炮灰。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便是找三条脚的人难，找四条脚的马还不容易？

作畜生的好歹不听主人的支使，好话说尽，办法使完，最后还是固执已见，主意不动摇，行为不改变，主人一怒之而将畜生杀掉之类的事，从古至今就不是什么稀罕事的。既然有如此高的灵性，此情此理，此千年不变的传统风俗，此马一定知道的。但是，它就是明知故犯，要做异样的畜生，与众不同的畜生，特立独行的畜生。你说，这是为何？

吾辈也笨，到了这科学发达的现在仍不得其解。按理说，人类是这个世界最聪明的长物了，天下的一切动物他都可以驱使的。可是，他就是没能使这么一匹名不见经传的马挪动一步，涉河而过，想来也算是自信人类的一次重大的失颜吧。天下奇异的生灵不少，不是任何生命都会乖乖地顺从他人的意愿的。更何况是人自己。

忽地想起另一个同样奇异的畜生，就是王小波在一篇文章里记述的那只特立独行的猪。我不知道那是王小波亲眼所见，还是小说笔法。如是后者，与此马一样，那也就算了，开心而已，无伤大雅的。但最近我们的身边也发生了一件真实的离奇的事，却让你我不得不去思考。就是：湖南某地三位当地的领导去一家洗脚店，用强权与大把的钞票让一位叫邓玉娇的女性为其提供性服务，弱不禁风的邓软硬不从，经过几番曲折艰难的争斗，邓最后以性命相拼，硬是把对方打倒在地，维护了一位作为人的权利与尊严。

昨天，妻从老家回来，说了这么一件真实的事，家乡的一个色狼局长，对局里的每一位女性挨着过，无论老少一个都不放过。但就是有一位刚烈的女性对此绝不低头，不屈从邪恶，最后，宁愿以辞职为代价，而捍卫了一个生命的尊严。听后，非常得感动。这世界并不是几个人的天下呀。

拿两个年青的女性与一匹马作比，实是荒唐突兀，但为了维护生命的某种东西而永不放弃，绝不屈从他人淫威的这种意志胆魄，却是你我必须具有的。人类的伟大与崇高并不在于它手中有什么权力与有多高的智慧，而在于一种无形的，看不到，摸不着，却支撑着生命全部脊骨与尊严的某种精神。凭此，方可区别开世上所有动物的高低与贵贱。

有点让人遗憾的是，邓一事，法庭虽然以防卫过当判决了其无罪，可当她从法庭走出来之后，却马上失去了人身自由，还同她的家人。其中原由，社会大众茫然不知。正像我们不知道以上所谈的这匹马矢志不渝的原因一样。

对天下这等不寻常的事，没有一句解释与说明，吾等是一直耿耿于怀的。连同发生在家乡的那件不正常的事。

如果王武子是当地的那位法官或我家乡的父母官，那该有多好呀。

                                           2009、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