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感怀

在一个年味很牛的时间
踏着2009年第一场漫天大雪
我来到北方一座小小的县城
寻找一份古老而真实的印记
平遥，十八世纪华夏大地上的华尔街
领引世界东方经济巨澜的弄潮儿
如今，在世界金融风暴的冲击中
你又是一番何等的风采与气度

 

天始终阴沉着脸，一路上雪花飘飘
落到玻璃上的不知是雨是水
平展的原野黑白分明，道路湿湿的
特别平坦却全是泥泞
看不清路标与里程，但肯定
前方一定通往那个繁荣的祥源地
无垠的世界，连同那迷茫的云雾
一任现代人的脚步匆匆掠过
但全静默着，沉思着什么而不敢闭目

 

平遥，平遥，平坦舒适而遥远无边
纵横沟壑之外的一处世内桃源
田埂交错，树木枯萎，苍山无尽
看不清世外的天色，高原与平原失去了分界
缓慢的农业与急速的商业交替着前行
高速不高，一百毎是现代化国度规定的速度
工业文明的步伐必须听从政府的号令
神态安然的游人不觉中行进到了商业的时空
低矮的青屋连接着狭窄的巷道
元宵佳节的爆竹炸不破蒙蒙的天宇
东村的社火点燃西庄的大戏
深厚的大宅门口，堆满男男女女的呆望
历史的鼓点不紧不慢敲打着笨拙的舞蹈
随意地观赏，七拐八折的道路亲切也迷惘

 

这块热土神奇也丰富更含蓄
每走一步，都会惊醒无数沉眠的大脑
龙山遗址久远幽深却纹理清晰
历史掌故更迭不穷，面孔形象生动
雕刻、戏曲、书画同台演出，此起彼伏
店铺、票号、镖局配合默契，吆喊声悦耳动听
会馆、客栈、酒楼依街卖唱，衣着艳丽，笑语盈盈
十字街、丁字路、小胡通任意往来交错，脚步悠闲
正方形的青砖照壁指向南北通达
每座墙壁均很高大厚实，居里的活语浓郁纯正
粗粗的，尾音不长，正好接纳四方朝圣的欣喜
雅儒、清佛、艳道，三位合居一城
东门进去望南门，北面钟楼更加高耸
彩旗高悬，灯笼笑逐，店铺列队
乔家、王家、渠家、常家、孔家……
每座大院都幽深静雅，玉璧金瓦
庄严森然中，不断生发着王者气象与天下风云
农耕、工商、军事、金融、政治、民族……
古老的大戏堂演义着空前的融合
城隍庙神秘，悄悄变幻着阴阳与古今
一块块青石板流过孤寂的泪，也映出过富裕与幸福
穿越钟鼓楼的除了日出的风，月落的雨
还有帝王无尽的叹息，天下倾羡的神情
每条狭窄的街面挂满耀目的元宝金碇
左面是无数游民商贩，右边是各朝达官显贵
信步走来，不知哪是周宣王铸成的龟脚
哪是民国的战火遗留下的豪华巨宅
但方向不会变，中心一定是威武气派的县衙
县令、判官、鉞斧铡刀，整齐肃穆
“清正廉明”正对着大成殿的八扇朱门
人与鬼，官和民，石狮与巨槐
全静静候待着，任游人一一过堂
一个白色的儒字，聚焦了天下的神光
生民未有，文源正宗，晋商学宫，试卷奏章
琉璃的九条巨龙舞动着缤纷的彩霞
农富从商，商昌求儒，儒学有真意
通往文明的大道快捷也漫长
几千年浓缩了的线路，我从头走到尾
却始终辨不清每个朝代的起迄与归宿
远尧、大汉、盛唐、华宋、繁明、胜清……
飘逸的雪花呵护着一部中华历史迤逦而行
凄迷的风雨抒写着冷暖轮转的四季
我昏沉的大脑终跟不上脚下的速度

 

 

一锅嫩豆芽，从崎岖的山里挑到平原
亲切的吆喊声一路憨厚淳正，热气腾腾
一担热豆腐，情深绵长，香味扑鼻
从一家舒暖千家，滋生着绵绵后代
一扇扇小店铺迎着清远旭日次第打开
一辆独轮车从小巷深处慢悠悠蹍来
袅袅炊烟升起来了，大黄狗跟着不离一步
大掌柜与小伙计同吃着一碗玉米面
青色砖石与厚重的门槛相依相偎
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子平淡也红火
买进卖出，行商坐贾，诚信更公正
河南、河北与山东、山西很远也很近
南下武夷山贩茶，北上大草原运盐
四季风一天天吹着，消失了天南地北的封建

 

日升昌的大门一开，发出了天下第一张票号
五湖连通了四海，经济的大潮汹涌了华夏
几个农民开始书写东方的商业巨史
汇通天下手笔，融达四海无缰
一双粗糙的大手把天下的金银调配
几间小小的店铺开始吐纳若大的社会
十颗算盘珠子上下撞击着朝廷的神经
洋眼睛放出了蓝光，紫禁城布满了钢枪
于是，一道道宽厚的城墙渐渐合围了起来
一座座高挺的箭楼警惕地守望着天下的风云
一个方方正正的家族定居在黄土腹地
几千年没走出一步，老婆娃娃好生意
不知不觉中，历史用黄色的风沙与汾河的流水
印制出了古老土地上一张特大的名片
它的中间，一笔一划地写着主人的姓与名
    ——山西平遥

 

这块土地很肥沃，沟沟坎坎地把天地连接
这里的土石很坚硬，雨打风吹都不会剥蚀
一只乌龟再精致高贵，也爬不出多远
瓮城、角楼、战旗、巨型铁炮
有几百个岗楼把守着的日子肯定安稳
但精细的算盘终打不过粗暴的枪杆
最聪明的商人最后还是去做了官员
官员脑后的辫子和慈禧的一模一样
偌大的家族被搅得七零八落的
但日日升昌还在呼喊着，又宽又厚的墙壁不倒
墙里墙外，富甲天下的扁额金光闪闪
大院文化鲜艳的旗帜在三晋的厚土到处飘扬
几番轮转，牛年的社火也就更加锣鼓琅琅了
有世界文化遗产的大牌作抵挡
管它全球金融风暴如何的肆虐

 

观赏完明清戏台上那土掉渣的三晋乡音
我的神情一时饱满，一时沮丧
走在撒满月光的光怪陆离的街道
我不知自己是身处大山里的一介草民
还是盼望成为商业时代的一代大亨
三十块钱买一顶崭新的旧式礼帽戴上
让随同的伙伴摄一张留念
——像不像中世纪西欧东土求学的彬彬神士

                                                            2009、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