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断想
活这么大,从来没有生过什么像样的病的,故而也就对这个让人望而生畏的东西没有多少畏惧之感。虽然多少年来体瘦躯弱,却也是风雨不惧,精神、意志、气力并没随年龄的增长而下降多少,这让众多的同行倾慕不已。然而,深知自己既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不是铁打的五脏,铜铸的六俯,整日与五谷杂粮为伍者,必定要的一天与之发生这样那样的关系的。这不,热闹吉祥的鼠年的第一天还没有过去,它就不请自到了。只因一时的大意与自得,自己这付瘦弱的身子便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一动了。虽说五脏没受什么损伤,却是气不能大出,笑不能开颜,行不能举足,萎萎然一副躯样也。稍有举止,便疼痛不已,呻呤不停。并非吾之娇弱,实是疼痛难忍也。妻说,一个大男人,真有那么痛?不就是摔了一跤嘛,就不能拿出平时你那强悍无比的姿态,坚持它个半月二十天的?
我听后,哭笑不得。我的姑奶奶呀,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虽然就那么一个倾到,却是与铁硬的地面,地面上的大理石,大理石坚硬无比的那道棱最为亲密的一下接触呀。这一接触不要紧,腰间右边一一整排肋骨便全部筋伤肉损,近而到了血气凝滞,心脉不畅,三焦受阻等到地步。牵一发而动全身,脚便不那么自如抬放了,胳膀不能随意转动了,头也不敢自由扭动了,腰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大口出点气都得小心翼翼,均均匀匀的,想笑不能,想咳嗽不敢,有痰不能吐出,咽喉痒了,也不能发以痛快之气而通之。大小便得喊来老妻伺候,起身仰下得老妈扶助,出门了,老父亲不放心紧跟着,穿鞋了,得叫来女儿给系鞋带,吃饭了,伸出的只能是左手……真的是废人一个了。乖乖地躺那里静养吧,而天生的性子又不是那种文静安稳类型的,一会儿朝右翻身,一会儿就想换个别的姿势,于是又得吆喊着麻烦他人……
但再怎么麻烦,这一切都好说,都是亲人,自己不介意,亲人也乐于帮助自己。只是那个疼呀,怎么也不可以减轻的。先是大夫给裹上了一大片胶布,说是把外部的肌肉固定了,可以少疼一点的。但胶布把皮肤给沾得死死的,只一天就出现了一大排水泡。既痛又痒的,好似肚子里灌进了辣子水,伤口上洒上了细抹盐。再后来是三弟给卖来了什么中美史克芬必得,说是效果非凡。但吃下去,浑身的每一处关节都麻麻的,隐隐约约的凉,吓得我只好对它望而生畏,不敢再把它入口了。老妻听大夫的叮嘱,卖来好几十袋跌打丸,说是治这种疼痛最好的药。于是每天几袋下肚,唯恐少了一粒影响恢复。可是从第三天开始便坏事了,大便时肠干得不能下泄,痛得憋得站立不行,蹲着不是,全身像抽筋拉心似的,大喘着气,有劲却不能使,不使又难受得要命。无奈时只得让姑娘半夜跑到街上买来几瓶开塞露,又疼痛了半个小时后,才算暂时解决了问题。
不吃药再吃啥呢?骨头汤、清沌鱼、焖牛排、羊肉饺子尽由我食,可是疼痛却不能有一丝的减轻。一本家妹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特地买来云南白药,一块块地贴上,却不见有多少症痛减轻。又用拿来的一大片白沙布,严严得把个细柳腰裹成一条白蛇,也免不了翻身行动一下时的揪心。平时每天早上五六点便醒了,醒来便起床没什么好拖的。可这下不行了,早早醒来,也不能动一下,只是眼巴巴看着外面黑黑的天,强忍着身上的痛,一分钟一分钟地熬着。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这样下去将要到什么时候?问邻居,他人说再没什么办法了,既然这样了,疼痛是免不了的,谁怨你当时不小心了。好在你身轻,没有坏了骨头,否则,你可遭大罪受了。同事说,忍一忍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呀,你这才几天呀!一百天,我的奶奶呀,我还上不上班呀?还到不到外面拍照去呀?还开不开车兜风去呀?还……算啦,既然到了这地步,一个大男人的,整天怨这忧那的,多没出息呀。
想到这些,便忍着疼痛,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拿起了书来看(沙发是不可去躺的,否则起来时又将是一次剧烈的痛)。可是心不安,神岂宁?神不宁,意能达吗?书是翻过了一页又一页,内容却什么也不知道。想想人家史铁生得了那么严重的病,却能笑对死亡,不断地思考人生与社会等各类深奥无穷的问题,且写出的东西深遂而睿智。自己呢?这么一点的疼痛就什么也不想干了,就心神老不能安宁了,就什么也不去思想了,难怪做不出大的成就来,首先精神就不够强,意志就不够足,且不说什么才华与智慧了。真是人与人不同呀。什么平等,尽是胡扯。
转眼便开学了,这下可不能不去学校上课的。但只那么一百多米的路,却让自己走得浑身打颤,揪心裂肺,上下酸疼麻痛不已。走进办公室,同事哈哈一笑:“这是怎啦?我们的帅哥走路都摇开了咧。”放学时抄近路从地下室里走出来,几位美女教师看到了,嘻嘻一逗“几天不见,过了个年,学会摆杨柳细腰步啦?”到教室上课,一扭一拐的,慢颤颤的,让身旁的年轻美人嘲笑了:“哈,不行了吧!跟不上我的步伐了吧!”
“是的,老了,老了。”终于,自己承认了病痛带来的无限悲伤与嗟叹。明明一个大活人,可就是不能抬起右手到黑板上写字。明明站在那里一个好好的老师,可就是不能开口讲课。“废人一个了”,这病呀,把一个前几天还是那么青春帅气,朝气逢勃的男子给折腾得近乎一介老朽了。完了完了。
“估计我爸老了时就是这个样子的。”大女儿整天看着我这熊样,得意地讥讽道。
“看来,人,一旦要是老了,就再没什么心事了,如果再遇上个病,那可就更是如行尸走肉,只等死亡了。”
说起这病与生命的关系来,一个同事深有感慨地说:“这人啦,不管得上个什么病,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让这病快快好了,其余的就再不想了,名呀利呀位子呀权势呀什么的,统统一边去吧,只要身体好了,一切全可有可无的。但是当病好了时,刚才那些曾被冷淡的一切似被遗弃的众嫔妃,又纷纷亲近热乎过来,搅得自己心神再次不安分起来。”

哈,不愧为是研究戏曲的出身。理念概括高度而精辟。这不,昨天还想着,要是有一天身上的这些不再疼了,那有多好。可今天感觉好多了,吃饱喝足无事了,又坐立不安了,转过来转过去的,无聊至极,总想做点什么。打开电脑,刚动手写下几个字,老妻发话了:“又开始了,不能歇着点吗?”
“这不,坐也是坐着嘛。这又不耗神的。”
“废话,那有写东西不费神的?”
说得对,骂得是,关了电脑,坐在那休息。可是身上又像是丢了魂似的,空寂得要命。这人啦,到底怎样才是一个舒服与满足?才是一种幸福与自适?只要不是那种要命的病,它迟早总会好的,只是好了后又将如何去走下一步更漫长的生命历程,这是此时自己心中最大的思想与痛苦了。
这不,福福有余的猪年已过,跃跃不息的鼠年刚来,回首往日这一组三百六十五天,平平又常常,眺望未来另一组岁月的旷野,将会是一道怎样的风景呢?如果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没有一点目标的自己又将如何渡过?以及下一个沙漠牛年,下下一个群峰虎年……物质再贫乏也能过,无非不过少吃点好东西吧了。精神病了,那可真的是没治了的。所以,慢慢地想来,让我彻夜难眠,转碾返侧,心中隐隐作痛的不再是身上的这点皮肉之伤了。
身体不能自主了难受,行动不能自由了难受,生活不能自理了还难受。一切能自治了更是难受:为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为没有一个良好的机遇,为没有一种适宜的环境,为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为没有一个丰裕的经济条件,为……人,生下来难道就是来享受人世间这无尽的苦与痛来的吗?也许也有一类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的人的,但那样的生命我觉得更是痛苦不堪,就似那茫茫荒野里无知无觉的树木与土石,任你如何去摆弄它,敲打它,它都不作一声,不动丝毫,不理不睬的。对此,你还有啥意思?它又有啥意义?其实这便是麻木或说是近乎死亡了。人要是真的活到了那个份上,还是个人吗?有七情六欲,有神经,能感觉,或喜或悲,在无尽的悲与喜的空歇轮转间,才会有一丝一丝的幸福滋生的,这便是人生的不凡与生命的价值实现的证明了。否则,只吃喝拉撒过完这一生又有何意义呢?就如同现在的我,能自如地写这些字了,无论它是否有用,同前几天的无聊、静养、空寂、难耐相比起来,自我感觉又有一点用了,又不白过这一天了,我也就是一个较为幸福的人了,生活也就有了一点的色彩与价值了,临近子夜了也不觉得一点的累的。
虽然,这时,里屋的老妻正陪着小女儿睡着得呼呼的,香甜得很,自然地到下一个天明起来,按她们往日的规律,该吃饭吃饭,该看电视看电视,也要过完这一辈子的。问她说这样有意思吗?老妻开心地说:“有呀,这样活着多好,什么也不用操心,管它今天刮风还是下雨,我先睡醒了再起。”而问起小姑娘,你现在最大的愿意是什么时,已上小学一年级的七岁的小女儿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什么也不做,看动画片,喝奶。”
呜呼,是的,她们的这一生你也不能说是白过了,就是痛苦的。可是像那样的日子自己却总是不能、不愿的。其缘由好像能感觉到却说不明白。一介常人,你会有啥神奇的能力去改天换地,有啥高尚的品格去校正他人的思想,又有何非凡的本事提高整个社会公民的素质呢?既然没有,那不就应该省点事,吃好喝好不就得了吗?只要没有了病,钱不要少到屈指去花的地步就可以了,而这样的日子自己今天也算是达到了,可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呢?看来这只能是老百姓说的那种贱命了。
是的,贱命就是贱命,它的想法与历程就是与富贵命不一样,相同的估计就是都不想拥有痛苦,首先是肉体上的痛苦。不同的是身体好了前者便是有事去做,而且这事尽量是自己愿意做的,有些价值的,能让人值得回味的,但绝对不只是吃喝与睡觉。明知道,到时,自己也肯定与其他富贵的人一样,都是个死亡,几年后照旧成了一掊黄土,但那我也是无怨无悔的。
这是不是这场病痛带来的一点非凡的收效呢?
那么,再从另一角度看,珍惜痛苦,就是热爱幸福了。再由此,即使明天或哪一时候,命运再次把一场痛苦特别地赐予自己的头顶,我也会乐意承受它的。因为这个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幸福白白让你寻找和得到的。写到这里,我便欣然地保存,关机,睡觉。
站起来,腰间的伤好像真得不那么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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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2、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