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断云烟送碧雪
“你是巫峡牵不住的云烟,你是长江钓不完的碧雪”这是昨日收到的一则短信,读着这秀美如皎月的诗句,我的心阵阵沉隐作痛。独思冥想的心渊有一股缠绵悱恻的云雾荡来.那如帛似锦,成团簇拥,纠缠不绝的青霭淡烟之中,波浪翻涌,碧草倒映的悬崖之畔,伫立船头,凝神远眺的是衣衫翩翩、神情俊逸的潇洒少年,还是独坐孤舟,披蓑戴笠,一任江去风来的枯夫渔樵?巴山长巫峡窄,云烟一荡百草丰;长江碧,黄河浪,大河南北羡鱼情。啊,一阵云烟绕身心更乱,一碧江雪独坐鸟无言。
无论他是得志少年,亦或超然老者,只要置身这牵不住的云烟与钓不完的碧雪之画卷中,出世的必将重新入世,入世的定会越脱物利,抛弃万千暄嚣,以一种奇俊飘逸的神美,独自占有这方亘古千年也没有褪色的情涧意谷。
悠然远望,云缠雾绕,江开水旋,一幅天然而成的古典含蓄而优雅的清山秀水,让人忘返销魂,思味无限。
几遍吟来,忽然省悟,非也。一者吾本非圣贤高人,焉能有遗世独立、羽化临江、独钓江雪之雅兴洁志?焉能淡泊滚滚江尘,远离六欲七情而融入自然韵谷?二者本人即使有那份滴落不尽的情丝雨涟和对世事万物的无穷思量,常夜夜无寐空自嗟叹人世的繁复、情爱痛骨,可哪能和长江翠碧的妖娆、飘飘欲仙的飞雪拥情共怀,进而让他人驻足观叹脉脉,倾心吐诉?所以,此中那份浓浓的欲言而休的悱恻情思,可真让友人白费心思了。微渺如枯草之小生者,充其量也就是深谷里不忍忽略的一块凝目,河面上不愿下沉的一个盘旋。不知何得何缘,置身天这若大荒野,安危乐业,默守这份幽深,悄然地送春迎冬,寂度年华,何由能让友人这般痴妄顾盼,不忍移步?
许是距离滋生美,遐思唤诗情,几篇随意而作的诗稿,不经意间唤醒了对方被岁月混浊的风雨湮没了许久的情愫,于是它的主人便成为其中最艳亮的一笔. 随时光的变幻,春秋的调节,一曲无比甜美的恋歌便从灵秀的西子湖畔响起,经巫峡的云雾粉饰妆扮,就成了长江一浪不息的碧波蓝涛。
艺术确是唤醒人性纯美圣洁的最佳法宝,诗歌更是心灵唱和的最佳和弦,再加天南塞北迢迢旅途的润色,一块丑陋粗笨的山石便闪出了耀目的金泽,一袭破旧的褴褛也就成了神女秀峰飘拂的裙裾而被江南一燕旋缠啁啾不已了。
殊不知,若长时间置身画廊图卷的三峡,将日出霞飞,春暖秋冷的所有云雨吸饱览透后,那云雨也就没什么大惊小怪、让人瞠舌的了。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是的,古人说得是,越是遥不可及的亦真亦幻的事物,越因不可捉摸而美妙神秘,也更能滋生无穷无尽的神美。生命尤是,面对芸芸的现实,他平庸无常;置身空阔天地,他微若草芥。而当回首人生,展望未来时,则又会自得洋洋而神采大方。平凡与奇丽,虚幻和现实,常交织着四季,充溢着心扉,让人思遐无边又难言释怀。古来皆如此,谁人能免?所以,牵不住的云烟让其尽情褪去,那就是一个湛蓝蓝更亮的天;钓不完的碧雪任他凝结,江水依旧激荡百千万年。可真谓世间本无事,思怀常扰之。杞人爱忧天,情人独悲怜啊。
但美毕竟是人生一世难得的一份隐怀,更何况在这污垢混浊的现时,诞生美的真纯的母体更是难得。因为前世须展现几百年的善真,今生才可得到一点纯真。当这份微弱的纯真行走在茫茫人海,能被另一份纯真发现,并留足凝目翘望久久,然后自愿结伴而行,而前方的目的地又不知是风是雨的什么季节,或冷暖无常的何方家园时,你说,这份双倍于前世的真,不就变作了今世最高洁的灵了吗?面对这样动心摇魂的缘,谁能不珍爱有加,拥情相依呢?美则美矣,思则思,山山水水总关情。在这样深彻的眼眸中,那巫山的云便不仅是水雾与尘埃的相聚,长江的冷霜也就自然地化作漫天碧雪,纷纷扬扬于枯萎已至的心野了。
从本质上说,人是圣洁而奇美的,追求至美至纯是它最崇高的、永不褪色的天性。在无意中肩负并自愿倾力去实施这一特性的生命,必然是纯真的,也必然要为世情所羡、推崇。于是我的心久久不眠,望着这条短信,眼前顿然现出了从未见过的长江三峡最为秀美神秘的巫峡,翻涌的云烟,起伏的峰岩,悠远的传说与浓厚得散不去的爱意。尽情饱览起上述图画里那个盈泪粉妆,手执细弱竹杆,注目不移,一次次把长长的丝线抛向江中的独钓的红颜……
“冬月拨云烟伴随,更怜风雪浸月身”,这是日本僧人明惠上人在一个明月之夜坐禅完毕,回下房时的所见所感。伴随着思绪的畅游,望着眼前的夜云,这句禅味浓浓的诗句不由得涌上心头,一种让魂灵颤粟的轻吟,隐隐地弹拨着孤苦的琴弦。
如此透骨的风雪在长江是少有的,在江南的眼中,即使冽冬的飞雪也都那么轻盈潇洒,优雅大气,不顾一切地倾怀狂拥。更兼头顶那轮柔情万种、意爱透彻的明月,又会使人神魂不舍,真心相付。可叹的是,正象翻啼的雏燕永不解寒梅沉默的冰心一样,漫江碧雪也难接受一翁枯瘦的渔杆。置身风清星疏的月夜,却庸庸扰扰奔波忙碌,不愿去真心邀月垂钓,静享爱眠. 拥有了商人酸腐的铜臭,又倾慕文人清洁的雅兴;想聆听玉人幽远的洞箫,可又不想吐尽嘴里正在咀嚼的腥荤。江南塞北的风景如此迥异的色调,文学的红娘岂能在一夜间调和出蓝天碧水的浪漫色彩?
走出禅房的明惠禅师心静如水,远处虽有野狼嗥叫,他有心中明月相伴,无畏无惧。其实,他心念佛祖,身有袈裟,又历尽了北海的瑞雪,宫崎的碧海,人生苦乐离合无不体味,于是望月生觉,万念俱空。吾辈却不成,身着裘衣,心无慧光,一支秃笔从讲台磨到书房,却久不得生命三味,吃喝拉撒样样侵你口鼻耳目,妻儿父母兄妹时时扰你心泉意海,如此浊臭的凡胎肉体,能静心空怀与群山独坐忘机?再说,一杆色味俱全的鱼钩垂下,不咬钩的鱼就不是鱼了,是水草。不,水草也有情,会把鱼钩紧紧缠死在怀中。
假日里,曾一度逃脱烦闷的闹市,回到静僻清爽的故里,进山里一寺院礼佛习法。青山幽涧,钟罄香绕,但蒲团上打坐的不是忘却世务的佛家子弟,寺院里琅琅的笑语却声声入耳。登高凭轩,望着山脚下那长长如蚁虫列队向山顶攀登的黑色人流,不禁长长而叹。
云浮霞散春光短,人生何处不寻欢?
山风河水各自去,七谛六苦轮回转。
巫峡云烟真有情,长江碧雪堆两岸。
峰峦耸翠身外事,江南寒北空望远。
“你如风筝放飞在我心里——向往却不忍收回你”,友人更聪明,理智又实际,一念的云雨过去后,就放手中那只清瘦的风筝于茫茫江雾,任其飘荡四方。许是因这只风筝凡心胎浊体太重,飞翔不高,不能让其乘之上九霄游览天下,享受尽人间仙境的所有美妙,因而失望的友人落下了滴滴粉泪。长时间的苦苦翘盼,手中的渔线空了,眼里的云烟尽了,身累了,心倦了,意无了,情断了,最后慢慢地走回那间温馨的小屋,把钓不完的江雪留给天地,自然地任其融化凝结。
而江雪自为江雪,并不因无人独对而黯自嗟呀。一随四季的更替而深情于心中的挚爱,默默地或化为春水一江流逝东,归于苍茫大海,永无声息;或升为水雾蒙蒙,再迁移遥遥西北荒原,苦历无期辛酸,期待功德满圆。千百万劫后,如有一道亮晶晶的光从另一界茫茫人海中闪出,他还会马上化为一丝清凉的水气,落在对方柔滑的睫毛上,对她亲亲一吻,暗暗道一声祝福,祝福她更美丽的容颜如春花,更纯真的心灵似冰晶,并轻轻说:“亲爱的,我记得你,你还认识我吗?”
不管对方有无反印,或什么反印,他都会悄悄飘飞在她的头顶,身前身后,一步不离地去承接无由而至的虐风,有意窜入的沙尘。如果迷蒙的眼前有一片似有若无的晶莹,那应是千里而至的烈烈北风为千鸟心湖倾尽所爱独奏的雨韵。如果淅淅沥沥的梦境中有一丝暖暖凉意,那该是今生的漂泊流浪对上一世水天相一的真诚回赠。如果你能从深深酣眠的图画中醒来,慢慢地收线起钩,那将有另一副烟云巫峡和碧雪长江共同组合的风情浪涛,久久于万有的天空高歌……
到那时,你还愿意听吗,亲爱的?
2005、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