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墙上遛狗的女人(中篇小说)
(2018-04-18 09:2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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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文学 |
分类: 心源文字 |
06
太阳从护城河对面的古柳后露出脸来,它那最初几道光芒的温暖,与黑夜即将消逝的清凉交流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破晓后湿漉漉的潮气,使人感到一种涩涩的倦意,城墙内坡上,绿草也已掩盖上晶莹的露水,一群鸽子在霞光辐射的云空飞过,而在西天那弯隐约可见的月亮,犹如一只孤寂的眼睛,正凝视着冉靖菡。她正拿眼光搜寻默默,手机铃响,知是晓力,那边传来他的声音:“你回来早点,家中有急事……”没等她说话,晓力的手机已挂断。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语焉不详,且不说两遍,常常让人不解其意,尤其是坐上轮椅以后,性格与以前判若两人,脾气暴躁,态度蛮横,按理说,一个残疾人,依赖家人的照顾,尤其是妻子的伺候与照顾,理应会温良恭俭让一些,而实际生活中却恰恰相反……冉靖菡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她不想回家后引起不快,更不想从这个非常不幸的男人身上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谁让自己当年经不住死搅蛮缠?谁让自己当年错把同情怜悯当作真爱?谁让自己当年逆反心理作祟与他草率结婚?
自打那个雨雪霏霏的傍晚后,程晓力依然每天下班后到农机厂大门口,等待冉靖菡出现。看着这个显得有些邋遢而又可怜的小伙子,看着他那执着而又胆怯的眼神,她渐渐地开始同情起他来,见到他她不再拂袖而去,从走近他催促他赶快回家,到默默无言地陪他走上一段路,再到耐下心来听他对她的倾诉……
程晓力的家境的确很差,父亲当时是县麻纺厂副厂长,由于文化程度不高,加上文革中靠打砸抢进厂班子的背景,在厂里既无权威也无好人缘。母亲是一位近乎侏儒的家庭妇女,生下五个子女,晓力排行老三,上有哥姐下有弟妹,就像一株生长在荒野里的小树,他的成长,他所吸收到的阳光雨露无不是“靠天收”。在家中,好吃好玩没他的份,穿是哥姐身上退下来的旧衣服,学校里,也总是被同学们看不起,久而久之,形成了孤僻自卑的性格,他总是沉默寡言独往独来。勉强读完初中,赶上厂里内招进厂,当上一名电工。从这时始,程晓力的人生似乎才生出一丝光亮来。当他在那个婚礼上偶然遇到冉靖涵,被姑娘的美貌和气质所吸引,竟失魂落魄,他分明知道自身所有条件都不具备与这样一位美丽姑娘相结合,他真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可是他自从见到她以后,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平时的懦弱孤僻被燃烧的激情所取代,他心里明白,要想博得姑娘芳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像疯子一样死皮赖脸穷追不舍,他不怕自己受到伤害,哪怕是姑娘的白眼、轻蔑、辱骂甚至耳光!
一个阴云密布朔风凛冽的傍晚,程晓力完成一组高压跌落保险的修复更换,刚从电线杆上撤下来,见下班时间已过,顾不上换下工作服,便跨上自行车迎着寒风向农机厂骑去……“此时,她走出工厂大门了么?是不是已经回了家?她会不会因为我今天的没有出现而感到意外?她会不会也像我那样在厂门口苦等?……”他边想边狠命地蹬着自行车,上坡路加迎头风阻碍了行进速度,终于到了下坡路段,自行车开始风驰电掣,“还有不到一里路就可见到心爱的姑娘了.....”忽然,他看到前方有一辆满载石块的四轮车左右摇摆着向下行驶,速度越来越快,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糟糕,要出事……”没容程晓力继续想下去,只见那四轮车已经撞向路边的一棵松树。程晓力紧急刹住自行车,下车一看,眼前情景令他惊愕,只见车头拱起,水箱撞瘪,柴油机油溅落一地,拖斗侧翻与车头形成V形,车中石头翻落一地,驾驶员正双手抱着右腿龇牙咧嘴,一幅痛苦万分的情状,显然是被翻落的石块砸伤了腿。程晓力跑到近前边俯身将伤者挪靠在树上,边安慰:真是万幸,可惜我没有手机,无法呼叫120,快,我护送你去医院……司机呻吟着说:“谢谢你小伙子,车子突然间刹车失灵,又赶上重载下陡坡,不得已我才将车头对准了这棵树,自己跳了车,可还是砸伤了腿……”
当程晓力骑着自行车将伤者送到医院急诊室,又帮他联系到家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医院时,已经是华灯初上。那一天,他未能去农机厂的大门口,自然也就未能见到心爱的姑娘。
如果说在此之前,冉靖菡对程晓力的苦苦追求死搅蛮缠是出于同情与怜悯,那么经过这次救人事件,冉靖菡渐渐对程晓力产生了好感:“原来这个小伙子还挺不错,在当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人自危的大环境下,他还能有此助人的行为,至少可以说明他是个有血有肉心地善良敢于担当的男子汉!”下班后的程晓力一如既往地在农机厂大门外等候冉靖菡,姑娘不再拒绝男孩的痴情,只要没有特殊事情,她会陪着他走一段回家的路。尽管她总是低着头或走在前面或拉在后面,总是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也从不主动与他搭话,两个人就是这样默不作声地走着,直到她岔往自家的那条小径,每每他坚持要送她回家,但都被她果断拒绝,他只能站在那儿痴痴地目送姑娘离去。
又一个黄昏后,夕阳西沉的地平线上,云层忽然开朗,那是落日余晖映出的最后光芒,不远处的古城墙被夕阳的回光染成一片紫色,仿佛是对这对尚不能称作情侣的握别。冉靖菡回头瞥了一眼立在那儿目送她的程晓力,那身皱巴巴的衣服,那头说不上是整齐还是缭乱的头发,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可怜的老三,居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那天晚饭后,她躲进自己的小屋,有些心神不定,床头那本莫泊桑的《一生》已经好几天没去翻它了,百无聊赖中,她又捧起了它“……她感觉心乱如麻,同时又是那样地受到感动,看到什么就止不住想流泪。她凝视着壁炉台上的那口时钟,心里在想那只小蜜蜂的来回摆动,就像一颗跳动的心,一颗朋友的心,这小蜜蜂将是她一生的见证人,它将用那活泼而有规律的滴答声分享她的欢乐和哀愁;于是她捉住那只金色的蜜蜂,在它翅膀上接了一个吻。她见到什么就想亲什么。她记起在抽屉里藏着一个旧日的洋娃娃,便去寻找,找到时快乐得像是重见一个心爱的朋友;她把它紧抱在怀里,热情的吻着那洋娃娃红润的双颊和浅黄色的卷发。她怀里抱着那个洋娃娃,沉思起来……她还从来没有经验过这种全身心所感到的骚动的情绪,这种如痴如醉的欢乐,这种内心深处的激动,而她相信这就叫做爱情……”当读到这段文字时,冉靖菡掩卷沉思起来,对程晓力,自己为什么就没有书中女主人公约娜的那种感觉呢?没有那种全身心所感到的骚动的情绪,没有如痴如醉的欢乐和内心深处的激动?可是为什么他的影子却在心中挥之不去,她甚至想到要为他买一套像样的衣服,倘若如此,或许程晓力的形象就会更精神更丰满更可爱一些……
春天悄悄的来临,赤裸的树木还在春寒料峭中颤悠,沟渠里的落叶正在腐烂,但是周边不知名的小黄花已在潮湿的草丛中探出头来,整个大地原野,到处可以闻到一种发酵般湿漉漉的气息,无数嫩绿的幼芽从褐色的泥土里钻了出来,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山上杏花已白,桃李含苞待放。在一处静谧的山坳里,和煦的阳光透过一树雪白,把点点金灿撒落在相对而坐的青年男女身上。两人就这样默默地低头坐着,谁也不看谁的眼睛,好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其实两个人的心里都有许多话要说,本来就嘴笨的程晓力,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早已不知所措,心,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将出来!而此时的冉靖菡,却显得平静异常,程晓力并不知道,为什么冉靖菡第一次突兀地主动约他上山,他更不知道就在刚刚,冉靖菡与母亲激烈地争吵,母亲的谩骂,母亲的歇斯底里,母亲的不惜断绝母女关系……
“我答应嫁给你!”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冉靖菡从牙缝里挤出这六个字,说完,便不顾一切的向山下跑去……留下了惊愕万分的程晓力,这是真的么?他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好像停止了呼吸……当他清醒过来,回味刚才从冉靖菡嘴里吐出的那几个字时,便一头扑倒在地,疯狂地把脸贴向她刚刚坐过的尚带余温的地方,久久地久久地不肯挪开……